徐氏笑笑:“叫进来罢。”
半响,绣娘们进了屋来,姝晚垂着头不敢乱瞧,为首的绣娘呈上了纹样,蒋大娘子探身去瞧:“瞧瞧,瞧瞧,这龙凤呈祥纹样,当真不愧是云绣坊。”
徐氏赞许的点了点头,沈若涵不敢瞧,便移开了眼睛,视线却被最后垂着头的秀丽身影吸引了去。
姝晚耳边传来一声惊呼:“是你。”,她一怔,抬眸望去,入目便是熟悉的样貌,她还记着,是刚来京城那日撞了她的姑娘。
徐氏和蒋大娘子被沈若涵的声音吸引了去,“怎么了,若涵可是识得这位娘子?”,蒋大娘子问道,徐氏也挑眉讶然。
沈若涵笑了笑便说:“凑巧罢了,那日不小心撞了这位娘子,没想到今日又碰着了,当真是缘分。”她浅浅的笑着,颊边晕出了一道酒窝,眸子微微一弯,当真是柔淑贵气。
蒋大娘子白她一眼,“定是你这小滑头顽劣,这位娘子多担待,小女年岁小,张扬了些。”蒋大娘子对姝晚和蔼的说。
姝晚摆摆手,略显无措:“贵…贵人不必这般,沈姑娘也不是故意的,况且她已然道了歉。”
姝晚小心紧张的样子叫蒋大娘子好笑不已。
众人正说笑着,一道名艳张扬的声音从外面响了起来,“哟,这么热闹,我来的不巧。”
人未至,声先到,姝晚先闻到的是一股浓烈的、经久不息的香气,虽浓厚却不呛咳,叫人神思飘渺,随即门帘被掀起,映入眼帘的是一道绛紫色身影,金丝滚边广袖褙子,下身是白色罗裙,发髻高耸,满头珠翠。
若说徐氏是端庄典雅,那这位才是真正的华贵雍容,浑身洋溢着张扬的气度。
姝晚呆呆的瞧着的面庞,好美的妇人。
蒋大娘子微敛了笑意,点了点头:“郡主。”
昭阳郡主摇着绣着牡丹纹的扇子,不客气般的坐在了主桌的另一侧,徐氏收敛了方才的喜意,叫人瞧不清神色。
徐氏未瞧她:“郡主怎么来了。”,语气谈不上热络。
姝晚再蠢也感觉的到眼下的气氛有些不对劲,不禁屏住了呼吸,眼观鼻鼻观心的垂下了脑袋。
昭阳郡主自来熟般:“商量席面怎的不叫我,涵姐儿日后叫我一声母亲,我这做母亲的自然是得出一份力。”昭阳郡主笑的风情万种,这般做派叫徐氏拉下了脸。
但她顾及着蒋氏还在,不宜叫外人瞧了他们家的笑话,便扬起了唇角:“既如此,听闻郡主有一副御赐的头面,不如给涵儿添到聘礼中,也算全了你这当母亲的心。”徐氏不紧不慢道。
昭阳郡主闻言脸色一僵,随即道:“你说着不巧,这头面我已然给序哥儿的媳妇儿添上了,不过我还有副瑶钗阁的头面,虽不是御赐之物,但也是稀罕玩意儿。”
徐氏冷笑着,瞧瞧,瞧瞧,自家媳妇给的是御赐之物,到了她砚哥儿这里便是玩意儿,这猖狂的贱人,“哦?听着这序哥儿的亲家倒是定了下来,我这当母亲的怎的不知,怕是国公爷那当父亲的也不知罢。”徐氏不落下风道。
蒋大娘子淡淡的笑着:“序哥儿还未入仕,也未科考,这郡主娘娘是瞧上了哪家的姑娘。”
这话好似一巴掌扇到了昭阳郡主的脸上,蒋氏也是个心直口快的,不仅不怕得罪郡主,还阴阳怪气了一通,气的郡主心口疼。
刘妈妈使了个眼色,叫绣娘们退下,昭阳郡主却状似不经意般转过了头,视线落在了何处,姝晚刚刚转身,便被一声轻斥叫住了身:“站住。”
蒋氏忍不住瞧她,嘀咕:“怎的,这是要拿绣娘撒气不成。”
郡主盯着姝晚:“左边最后一个绣娘,转过身来。”
姝晚心下一紧,缓缓的转过身来,极力镇定,郡主却是眯着眼睛瞧了她几眼,蓦地一拍桌子:“大胆,哪里来的下作妇人,竟敢偷国公府的御赐之物。”
此言一出,吓了绣娘们一大跳,蒋氏和徐氏也是一惊,姝晚早就被吓得不敢动弹,僵直地站在那儿,随即被旁边的张娘子一扯,咚的一声跪了下去。
徐氏也有些不解这郡主安的哪门子心,“郡主何出此言?”
昭阳郡主站起身,居高临下站在姝晚身前:“她手腕上的玉镯,乃是西域进贡的和田玉,先前圣上赐给了三家,家中父亲有一玉扳指,另有一玉镯,应当是在府内库房中才是,怎会在你的手腕上。”
姝晚手掌冰凉,神情懵然,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她紧握了一下拳头,“不是…这样的,此物是…我家相公送我的,这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想来…想来只是相似了些,民女从未偷过国公府的任何东西。”
姝晚声音颤抖细弱,面色雪白。
沈若涵的视线落在姝晚袖中的镯子上,陡然死死地瞪着,徐氏则面色不大好看,冷眼瞧着昭阳郡主:“郡主这是要做什么,这里是紫鸣苑,当着侯爵娘子的面,郡主慎言。”
昭阳郡主挑眉:“本郡主也是为了国公府,御赐之物若是叫偷了流落坊市,你我可担不起这罪责。”
话落,徐氏也不好说什么,但在外人面前,昭阳郡主便这般开始宣扬丑事,徐氏扶着太阳穴,隐隐抽动。
郡主起身踱步到了姝晚面前,一步一步,裙摆荡起了涟漪,却似是踩在人心头一般,随着心跳声变重。
蓦地,姝晚一时不察,被郡主狠狠的扯了把手腕,一股刺痛袭来,她怔怔摸上去,指间一道湿润,原是郡主的指甲太过尖锐,划破了她的手腕,带出一道血痕。
昭阳郡主拿着镯子,尖锐声线逼问:“你家相公是何人,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可是府内的杂役?或是小厮?”,她本就生的张扬,此刻摆起了架子更是气势迫人。
姝晚急忙解释:“不是,家夫……家夫闻月疏,是宫中的侍卫,与国公府没有任何关系。”
徐氏原本冷眼瞧着,却闻姝晚的话后,面色剧变,失声道:“好大的胆子,竟敢攀咬国公府世子爷,来人,把这妇人给我送去开封府。”
一旁的蒋氏面色难看的不行,沈若涵则怔在原地。
姝晚猛地抬头:“大娘子,民女从未攀咬,家夫便是家夫,与世子爷有何关系。”,她身躯细细颤抖着,手掌紧攥裙裾边缘,因太过用力而泛起白色。
一旁的郡主淡淡道:“你口中的闻月疏,便是国公府的世子爷,朝廷的侍郎大人,名为闻时砚,月疏是他的字,这事没几个人知道。”
姝晚缓缓跌坐在地上,面色惨白,如坠冰窖。
第23章
姝晚恍惚道:“我不信。”, 她坐在厚厚的毛毯上,屋内烧着炭盆,发出细弱的响声, 分明周遭一片温暖, 可凉气却随着姝晚的膝盖窜上了身躯,她神智变得缓慢,任何声音都听不到,半响, 她缓缓抬眸,对上了徐氏的视线,嘴唇颤抖着想说什么。
不是的,怎么会呢,她的相公只是个父母双亡的公子罢了,当初她在柴房捡到了相公,奄奄一息, 相公醒来后与她说家中横遭巨变, 父母双亡, 自己也许在这个人世间已然没有了牵挂。
她头脑缓慢的想着,窗外风声鹤唳, 竹帘飘荡,一缕寒风吹进来姝晚打了个哆嗦。
昭阳郡主居高临下的凝视着姝晚, 眼睛眯了眯, 跪在地上的女子身着一袭珍珠白色的广袖交襟直领襦裙,漂亮的杏眼无措的瞧着, 眸如琉璃, 丹唇外朗,因着受了几分惊吓, 眼中流露出几分委屈之意,肤色白的晃眼,眉梢眼尾泛着绯红之色,这般容色昭阳倒是不大信是从荒无人烟的乡下而来。
到像是江南水乡钟鼎鸣食之家养出来的姑娘,难怪老二居然敢瞒着徐氏金屋藏娇。
昭阳郡主嘴角一扯:“做出这般狐媚姿态,我瞧这砚哥儿定是被这小狐狸精迷了眼睛,你且从实招来,镯子如何偷的。”
上首的徐氏早已面色难看的紧,视线锐利的扫视着姝晚,刘妈妈挨着近,都听得见徐氏微重的喘气声,显然是气狠了,她生怕大娘子气出什么好歹,赶忙凑上去安抚低语:“大娘子,侯爵娘子和姑娘还在呢。”
徐氏似是醒悟过来,收敛了神色,旁边的蒋氏万万没想到今日能撞破公爵府的隐私之事,原本她该是当作没听到没看到,可牵扯到自家姑娘,此事她怕是置身不了事外。
沈若涵早已怔愣在原地,姝晚手腕上的玉镯像根刺一样扎着她的眼睛,那熟悉的雾里青,她恍惚想起了那日在璟庄砚哥哥的模样,一切都清晰了起来。
蒋氏冷笑一声,原本充斥着喜意的面庞已然沉了下来,语气也是极力忍着怒气:“徐大娘子,此事干系重大,还望你能给我个交代。”
“婚期已近,你我二家已然是要结亲家,现如今跑出来个身份不明的妇人,张嘴红口白牙便攀咬是砚哥儿的媳妇,这是要打我嘉善侯府的脸不成,还是有人不安好心,想挑拨关系。”蒋大娘子眼神斜斜的瞧着昭阳郡主。
昭阳郡主气笑了,忙不迭回击:“这整个公府的人都知道,若是咱们的世子爷不愿,便是天王老子来了给他塞通房那都是不成的,怎么着,蒋大娘子这是到嘴的金龟婿跑了,四处攀咬人呢。”
徐氏登时呵斥:“够了,住嘴。”
昭阳郡主瞪大了眼睛,“你敢教训我?”,随即她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站了起来:“徐沁春,你好大的胆子,我是郡主,你敢对我不敬。”
徐氏闲闲瞧了她一眼:“来者是客,郡主的待客之道去了何处。”,徐氏没被她吓着,也并不吃她这一套,昭阳郡主似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气的胸口起伏不停,头上的步摇因着动作晃了一瞬。
蒋氏冷冷地瞧完这出戏,一甩袖子起身拉着沈若涵便要走。
徐氏见之站起身来,诚心道:“此事我定会给蒋大娘子一个交代,大娘子且放心,我定不会叫若涵受了委屈。”,一旁的沈若涵大眼里蓄了泪,蒋氏虽素来是个火爆性子,但也知道见好就收。
外面多少双眼睛盯着,上至天子,下至百姓,都知道宣国公府与嘉善侯的婚事,这个关头上,新郎官豢养外室,传出去沈家姑娘还如何嫁给他,这般朝三暮四的郎君又岂不是毁掉国公府的清誉,更别说世子爷素有洁身自好的名声在外。
但她依然压不住心中的憋屈之气,她踱步到姝晚身边,冷眼瞧着这垂着头怯懦婉约的女子,冷声道:“抬起头来。”,姝晚依言缓缓的抬头,一副泫然欲其的模样露了出来,殊不知这副模样更叫将大娘子来气,她未控制住自己,抬起了胳膊,“啪”的一声,一个耳光甩在了姝晚的脸上。
打的她头偏了过去,身子伏在地上,姝晚眼前发黑,半边脸颊发麻。
上首的徐氏诧异一瞬,却未置一词,沈若涵亦是冷眼瞧着。
景茵堂
一盏滚烫的茶水打翻在地上,闻锦茵险些被烫到了手,滚落的茶水沾染到了她浅色的裙摆上,一旁的小梨吓得:“姑娘小心些。”,可闻锦茵嘴中念叨着:“坏了,坏了。”
方才闻锦茵差小梨去紫鸣苑送东西,谁料里面的动静被小梨听了个准儿,回来了便告诉了闻锦茵。
闻锦茵当即便面色煞白,阖了阖眼睛,嘴中喃喃,“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小梨瞧她这模样,生怕她有个好歹,心提了起来,闻锦茵嚯地站起身:“随我去一趟紫鸣苑。”
小梨忙扶着她:“姑娘您放心些,还怀着孕,慢着些走。”
闻锦茵叹气,这叫什么事儿啊。
“赶紧去给那混账玩意儿传个信儿,叫他滚回来,收拾他的烂摊子。”闻锦茵冷着脸对小梨说。
小梨应声。
闻锦茵到紫鸣苑外头时,院里的婢子和女使全都退了出去,只留心腹几人,她低声对旁边的女使说:“叫些人去寒烟堂敲打敲打那些绣娘去,今儿的事情若是传出去一个字儿,仔细着她们的前程。”
闻锦茵的语气格外冷厉,颇有几分徐氏的模样,她心知发生了这等事,母亲定然气狠了,六神无主的,分不出心神来思虑。
“再把门给关上,侧门小门全关的紧紧的,盯着暮影居那边,盯紧了,若是见有人鬼鬼祟祟的,直接压着打一顿,再来禀我。”
想必待父亲下了值,今天的事儿就要传到他耳朵里,介时雷霆大怒恐怕是比序哥儿那次还大,闻锦茵蹙着眉头想。
她吩咐完便轻手轻脚的往里走,屋内氛围严肃,昭阳郡主坐在一侧,徐氏沉着脸不知在想些什么。
闻锦茵向昭阳郡主行了个礼:“郡主。”,随即轻唤:“母亲。”,漂亮的风眸不掩担忧之色。
徐氏叹气:“你怎的来了。”
闻锦茵转头看了跪在下面的姝晚一眼,眼中怜惜之色溢出,“母亲,今日之事其中是有误会的。”
徐氏皱眉:“有何误会,你莫要告诉我此事你也知晓。”,闻锦茵被徐氏质问的一顿,算是默许。
徐氏抓起一盏茶杯便甩了出去,碎裂的瓷盏炸裂在姝晚身侧,尖锐刺耳的声音叫她瑟缩了一下,“好啊,好的很,你们一个两个的都翅膀硬了,不把我这个做母亲的放在眼里。”
昭阳郡主阴影怪气:“没成想大姑娘竟是帮凶。”
闻锦茵未理她:“母亲,此事与这姑娘实在无关。”,后面的话她一时不知该如何说,难道便直接告诉母亲此事完全是砚哥儿一人所为?这姑娘也是受害者。
徐氏却未往心里去,她厉声问姝晚:“我且问你,何时到阿砚身边的?”
姝晚抬眸,眼泪还缀在眼中,她神思恍惚着,白皙姝丽的面庞赫然一个巴掌印,唇角微微渗出些血意,“我…夫人您定是搞错了,月郎不是世子爷,也没有婚约,月郎是民女的相公,只是个普通人,我们二人在灵水村相识,我救了他,他娶了我。”
徐氏忽得转头对闻锦茵道:“你说,她到底是不是砚哥儿养的外室。”,闻锦茵哑然,两头为难。
是,那便做实了姝晚的身份,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外室,可她是无辜的,若不是,那便是骗母亲,事情已然败露,再遮掩下去已无济于事。
姝晚认出闻锦茵是那日买她绣品的娘子,是个好人,她希冀的目光投递过去,期盼能为她证明,谁料闻锦茵沉默不语,姝晚眼中的一丝光亮被泯灭了。
徐氏一拍桌子,少见的狠厉:“去找些人,给我去宅子里搜。”
闻锦茵忙道:“母亲,不如等砚哥儿回来再说吧。”
徐氏虽然气狠了,但到底注重仪态,哪怕是这般也仍旧端方肃然,她对闻锦茵的话不闻于耳,只是提高了声音对刘妈妈说:“还不快去。”
刘妈妈赶忙福了身,匆匆的跑了出去,随后徐氏瞧了姝晚一眼,扬声:“拖出去,在院中跪着。”
随后便进来了两个女使,一人一边勾着姝晚的胳膊把她拖了出去,随即摁在院中跪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