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夫妻震撼又茫然,愣愣地称是,才被老人放过。
老人离开了小屋,小夫妻却对姜晞的态度大为不同了——突然发现,昨晚两个血糊糊一看就不好惹的好汉里,有一个是自家老乡,是什么感觉啊!?
姜晞自然已经忘了幼年时与小夫妻的过往,他俩似乎还记得些,但终究十年过去,彼此之间难免生疏,姜晞也懒得与任务无关的人说一些寒暄的废话,便只拿了简单的吃食,就回到了茅屋。
茅屋内,燕渡已经醒了,懒洋洋地摊开四肢躺着,看见姜晞推门而入,脸上便带了笑:“你回来了,二郎?”
姜晞知道,燕渡内力深厚,他们屋子前面说的每一句话,想必都被他清清楚楚地听见了。
但他没什么反应,仍是平静地给燕渡递了吃食:“我还是更喜欢你叫我小西……”
燕渡看逗姜晞没什么反应,也自觉没趣儿,不说方才那话了,手上拿着吃食,一口口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道:“你家乡在这里,要不要去看一看当初居住的旧址?”
姜晞摇头:“不必了。我也没想到会来到这里,也许是命数吧。只是我已忘了原先的一切,更没有任何惆怅思乡之情,不必在意。”
燕渡闻言,反倒皱了眉,咽下食物,看向姜晞,颇为认真道:“忘了?是怎么个忘法?”
嗯?为什么在意这个……
姜晞一五一十地给燕渡说了他的情况。
“忘了面容,忘了过去的记忆,只记得之后的日子,心里也没什么滋味?”燕渡细细咀嚼着这番话,眉头越皱越紧,“恕我直言,小西,你去了你的主人家之后,是不是过得很苦?”
燕渡看姜晞这样年轻,又有如此不错的武功,性情还颇为沉稳,又会照顾人,若是自己跌摸滚爬、吃苦得来的,也并不奇怪。
姜晞想了想:“我不知道。”
燕渡一怔:“你不知道?”
姜晞如实说出了自己的情绪:“也许是过得很苦吧……只是我已忘了。”
燕渡沉默下来,片刻之后,目光略带复杂地望着他,缓缓道:“小西,你知不知道,对一个人而言,愉悦的记忆保存的时间很短暂,反倒是痛苦的记忆,会留下很深的印象?”
姜晞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脸上露出点好奇来:“没有听过。只是……我的情况似乎不同?”
燕渡长叹一声:“是啊,这便更糟了。因为一个人若是连痛苦都无法回忆,便说明此人所经历的痛苦,已超越了人心的承受能力,为了保护自己的身体,便会自发地遗忘与封锁那段回忆中所有的一切。”
姜晞缓缓地眨眼,对于这样的说辞,既没有感同身受的唏嘘,也没有恍然大悟的开解,只是单纯地看着燕渡。
燕渡的心逐渐沉了下去,话语哽在喉头,竟吐不出来。
——若一个人连愉悦快乐的记忆都无法回想,就证明这个人的痛苦已经让他整个人重塑,在一次次的捶打中,变成了一颗无心的磐石,仿佛只要这样,便不会被任何苦难打倒。
不会痛苦,亦不会欢悦,犹如木石般沉静,也犹如木石般无心。
有的人遭受痛苦,会流泪悲哀,痛彻心扉,叫人看了便心生怜悯。
但有的人遭受苦难,什么都不会做,既不会抵抗,也不会挣扎,甚至不觉得自己已身处深渊地狱,只是如寻常人一般活着,接受他人赐予自己的一切,无论那是痛苦还是快乐。
这样的人,是不是可悲的?
燕渡不知道。
但燕渡已再也不想再继续说这件事,他已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在先前的时候用“二郎”的称呼跟他玩笑。
“林二郎”也许已经死在那个被父母卖掉的白日。
此时此刻,站在燕渡面前的,只是姜晞,也只有姜晞。
燕渡岔开了话题:“我们在这里歇一天,晚上的时候,我们就分道扬镳吧……”
第43章
按燕渡所想, 姜晞作为一个颇为冷漠、被卷入事端的无辜路人,遇到这样糟糕的情况,应该希望尽快脱身, 远离周遭一切是非。
如果不是燕渡伤口太深,昨晚已经昏迷不醒,睁眼时又被姜晞格外悉心地照料, 张不开嘴说出叫他离去的无情话语,恐怕燕渡早已独自一人消失在博安城了。
但今日他换好了伤药, 恢复了些许体力,人也稍微有了自保能力,便要迫不及待地离开, 省得一直与姜晞待在一起,连累了他。
“等我走之后, 你便也走吧。”
燕渡话音未落,便见姜晞坚定地摇了摇头:“不,我不走。”
燕渡一怔:“为什么?”
姜晞淡淡道:“你可知道我的金疮药有多贵?它足足价值一百两银子。若你死了,我找谁去拿回这笔钱?”
燕渡沉默几秒,突然笑了,唇角扬起, 笑容之中带着犹如令冰雪笑容的温暖之意。
燕渡知道,姜晞是在担心他,因此寻了个借口,要跟他走在一起。
既然姜晞已经如此爽快,燕渡便也不再啰嗦婆妈, 心怀大畅道:“好!相逢即是有缘, 既如此,那咱们就一起, 把这博安城闹个天翻地覆吧!”
燕渡宽大灼热的手掌搭在姜晞的肩头,重重一握。
姜晞漆黑的瞳孔中倒映着燕渡的笑脸,他观察着燕渡的表情,唇角微微扬起一点类似的弧度,但这略微僵硬的笑脸,很快消失在他的面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