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餐后,唐逸出门去公司,唐父打算去钓鱼。刚好梁熙也想出去走走,唐昊就邀她一起到湖边去。
唐家的宅子建在买下的山林里。整片山林有一个大的天然湖泊,还有一个离主宅较近的、小一点的人工湖泊。唐昊要去的是大湖,从主宅走过去大约半小时。佣人拿着钓具之类的东西远远跟在后面,梁熙稍微慢唐昊一步走在他身后。已是晚夏,风里的凉意更浓。路两旁绿意浓郁,树冠如伞盖。阳光透过层迭的树枝树叶洒下,随着风的颤动而跳跃。山林静谧,只有林中不时传来清脆的鸟鸣。
穿过大路右边的石板路,远远便能看见湖泊——水平如镜,波光粼粼。湖边环绕着灌木和杉树,虽然阳光明媚,但树荫下还是十分凉爽。到了湖边,佣人们上前摆放钓具,唐昊便和梁熙闲聊起来,忽而似是无意地说道:“你和你妈妈长得很像。”
梁太太?梁熙心下疑惑,面上却不显,只是礼貌地笑笑。毕竟她现在表面上还是二次失忆中,关于过去的事,一不小心说错话就不好了。
但唐昊似乎并不打算就这样结束这个话题,侧过身来看着梁熙,带着温润的笑意:“你的眼睛,和她一模一样。”他平和地直视着梁熙的脸,眼神中有一丝对故人的怀念。
但梁熙几乎就要维持不住笑脸。
梁太太是标准的吊梢丹凤眼,和梁熙的眼睛没有一点相似之处。那么,唐昊就是在说她的亲生母亲……梁熙的亲生母亲不是梁太太,而是一个叫林小馆的女人。这个秘密梁家从来没有对外人提起,梁熙的父亲梁季成更是将往事藏得滴水不漏,就连曾经费尽心机调查的沉悦也不清楚细节,找不到一点她母亲身份的线索。
唐昊仿佛忽略了梁熙略显苍白的脸,用他那缓慢的语调,继续说着:“她既不爱人,也不爱己。还是小女孩的时候,就做了很多人的情妇。不过事实上,是男人们被她玩弄了……”说到这里,他深沉的脸上流露出几分真实的笑意。“只靠梁季成,你的身世遮掩不了这么周全。”
“……爸爸,以前的事,我都不太记得了。”梁熙沉默良久,懵懂地看向他。
此时佣人安好了椅子,请唐昊过去。唐昊向着他们点点头。
梁熙心中少有这么不安的时刻。唐昊知道的,比她知道的更多。她所有的选项在此时形同虚设,但梁熙心中有一条不变的原则:不要和更聪明的人比聪明。唐昊知道一切却隐而不发,今天突然提起,究竟想做什么?
“抱歉,我突然自顾自地胡言乱语。”唐昊嘴角是不变的笑意,看向她时如一个父亲般慈爱。“我不在乎身世,也不喜欢插手小辈的事。只是唐逸终究是我的儿子……他以前是一个不懂爱的孩子,现在有了你,他慢慢懂了。如果他犯了什么错,我希望你能原谅他。不要伤害他。”
唐昊说话的语调柔和,却气势强劲,藏不住他久居上位的威压。那双深沉的眼睛好像穿透了梁熙的心底,把她内心的所有照得一览无余。梁熙明白了唐昊是在下达一个通知:如果她触碰了边界,一定会生不如死;但如果她乖乖顺从,就能得到丰厚的奖赏——比如那个庄园。上位者的惯用手段——一手恐惧一手欲望,掌握你害怕的,赏赐你渴望的,让你匍匐脚下,再不敢有一丝异心。
梁熙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卧室里的。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月光自窗口倾泻满地,照出床与沙发影影绰绰的轮廓。夏夜的凉风拂过她光洁的手臂,激起一阵颤栗。她仰倒在床上,眼前的黑暗铺天盖地的向她压来,压得她喘不过气。
唐昊知道她在假装失忆,抑或只是试探?梁熙习惯于从最坏结果出发,然而这次却容不得她这么做。如果是最坏选项,那她还没有开始,就已经满盘皆输。如果唐昊知道,那唐逸呢?他全然不知,还是以退为进?唐昊的眼光又浮现在梁熙脑海,那么锐利,那么沉重。他知道,他都知道……
梁熙感到心口一阵疼痛,痛得她不得不蜷缩起了身子。过去的一切,一切,都在她脑海幻灯片一般地放映,无比清晰。那种骄傲被粉碎为屈辱的感受席卷而来,直至淹没她的头顶。她像是掉进了最深的深海,又像是被丢进了密封的真空里,无论她怎么张开嘴呼吸都没有空气,如同沙滩上将死的鱼,身体被无形的压力挤压着,生不如死。
视线模糊间有谁打开了卧室的灯,光线猛然刺入双眼。梁熙仿佛听见谁的声音在叫她的名字,那么急切,那么温柔。听见谁在说着过呼吸,二氧化碳这样的字眼。可疼痛和窒息感压迫得她几乎就要晕过去。
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深海深处,没有一丝阳光能透进的地方,梁熙觉得自己的身体似乎就要沉入这样难测的深渊。
在她就要昏倒的前一秒,空气突然注入了她的世界——她一下子被人从深不见底的窒息中拉了出来。
梁熙睁开眼,望见唐逸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