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惜朝说着,转头看向礼部尚书谢广成:“谢尚书觉得,如今就推选三殿下为储君,可符合礼制?”
听到宋惜朝问话,所有人都看向谢广成。
谢广成乃三朝元老,地位尊崇,说话极有分量。
众人盯着他,谢广成认真思考着道:“若三殿下没有涉案,那以三殿下的身份,自然符合礼制。可如今三殿下涉案,那就得证明三殿下清白,亦或者是……”
谢广成拉长声音,所有人被吊足了胃口,就听谢广成道:“有陛下遗诏,或者口谕。”
听到这话,王神奉冷笑出声。
“谢尚书这就是为难三殿下了,杨大监已经说过了,既无遗诏亦无口谕,所以我们才在这里掰扯,若是有遗诏口谕再,遵从就是,何须我等口舌?”
“谁说没有口谕?”
话音刚落,大殿外就响起一个熟悉冷淡的声音。
这声音众人听过无数次,过去六年,朝堂每一次关键时刻,总是这人一言定局。
所有人震惊回眸,就见谢恒踏上台阶,从殿外走来。
他穿了一身群青色麻布广袖长衫,内着纯白单衫,红绳腰带用和田卷云玉带钩相连,发带将长发半挽,腰上悬了一个酒葫芦、一把白玉长剑,看上去潇洒肆意,与整个大殿格格不入。
见他进来,众人届时一惊,杨淳最先反应过来,恨道:“谢恒,你竟还敢回来!”
“我自然要回来,”谢恒笑起来,似是漫不经心道,“我若不回来,陛下最后的心愿,谁又能知呢?”
听到这话,众人瞬间反应过来,李宗身边最后的人,是谢恒!
“弑君乱臣之言怎可为信!”
王神奉一瞬意识到谢恒如今的话才是真正的口谕,他慌忙道:“来人!将他拿下!”
“尔等敢?!”
谢恒一声大喝,周边所有士兵僵住,一时间竟无一人敢上前。
谢恒轻蔑看了一眼周遭士兵,随后抬眸看向座上王怜阳和李归玉,笑着道:“我乃陛下身边最后一人,今奉陛下之命,传口谕,任三殿下为储君,接任大统,重启《大夏律》,以正朝纲。三殿下,”谢恒盯着李归玉,扬声道,“可愿接旨?”
听到这话,王神奉皱起眉头,不由得有些慌乱。
众人也是面面相觑,没想到这件事会和《大夏律》扯上干系。
一时间整个朝堂雅雀无声,只有李归玉站在高处,同谢恒静静对峙。
他在逼他。
李归玉清楚知道,谢恒如今,就是在用皇位逼他。
如果他应下谢恒的口谕,或者说,他有称帝之心,那如今谢恒将皇位交给他,天下人都要怀疑,谢恒与他有所勾结,杀李宗保他上位。
而且,谢恒的口谕中,皇位与重启《大夏律》并行,这也就意味着,要皇位,就必须要接受重启《大夏律》之事。
可如果他现在不接下,郑氏刺杀之事他是参与的,洛婉清一定留了证据,如果宋惜朝等人详查,他撇不清干系。
只要查出来,他和帝位永远无缘。今日错去机会,来日想要登基就难上加难。
答应谢恒,天下猜忌归猜忌,但至少今日他能得到帝位,也是他唯一能够名正言顺登基的办法。
但这个办法,便绑定他必须答应重启《大夏律》。
而这就是谢恒想要的。
哪怕已经弑君,已经抛下一切穷途末路孤身一人,他还是能一人一剑在大殿上力压群臣,得到他想要的。
凭什么。
李归玉看着大殿上的人,骨子里爆发出想要将这人置于死地的冲动。
凭什么谢恒总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而他却永远苦苦追寻不得?
李归玉盯着谢恒,忍不住捏起拳头。
谢恒看着他眼神变化,却仿佛看透了李归玉的内心,笑着道:“三殿下,陛下的口谕,你为子为臣,莫不是要违逆?”
“为子为臣,自不敢逆。”
李归玉冷声回答,谢恒与他都知道了答案。
谢恒笑着看着李归玉从高台上走下来,他盯着谢恒,抬手行礼,随后跪下,恭敬道:“儿臣接旨。”
“君主已跪,诸位呢?”
谢恒扫向朝堂:“诸位还有疑问吗?”
“我有。”
张逸然骤然出声。
谢恒转眸看去,就见张逸然道:“你为何弑君,可听他人指使,或为人胁迫?”
“怎么,张大人要为我主持公道?”
谢恒听得好笑,然而张逸然却一脸认真道:“是。只要你说出来,我相信天下人,会为你主持公道。”
听到这话,谢恒没有出声。
他只静静看着张逸然,感觉仿佛是从他的脸上,看到另一个人。
他们同样正直,一往无前,哪怕只是这朝堂微不足道的棋子,却仍旧拼了命要去维护自己心中的正义。
张逸然被他盯了许久,终于听他笑了一声:“我算是知道,为何总是嫉妒你了。”
“谢司主……”
这反应让张逸然一愣,谢恒却只低头拂过剑鞘,轻声道:“你们是一路人,可我不是。我的公道……”
话没说完,谢恒剑锋急出,直直冲向一旁王神奉,神色骤凛:“我自己讨!”
“清风!”
王神奉见状大喝,也就是那一瞬间,王清风猛地一掌上前,杨淳同时拂尘从谢恒身后猛地甩来:“受死!”
谢恒腹背受敌,却从容不迫,弯身横剑一扫,便从两人夹缝中退出,旋剑一推,便将两人扫飞开去。
王神奉和孙正理等大臣见状转头就跑,谢恒旋身一转,凌空而落,单膝落地瞬间,他剑尖插入地面,所有地板一瞬翻飞而起,王神奉被地面震得一个踉跄往前,谢恒旋即来到身前,抬手一剑狠劈而下!
王清风瞬间急至王神奉身前,迎着谢恒长剑一掌而去。
他修炼铁掌多年,刀枪不入,然而在谢恒剑风近掌刹那,他骤觉锐痛,慌忙一侧身子,拉着王神奉就地一滚。
剑身瞬间斩在王神奉手臂之上,血水喷洒而出,王神奉尖叫出声,整个朝堂乱成一片。
王清风将王神奉护在身后,杨淳加入战局,两人带着士兵围困谢恒,谢恒却只盯着王神奉。
剑如灵蛇吐信,又快又急,细细密密直刺王清风身后王神奉,逼得王清风所有注意力全部在剑尖之上,根本不敢懈怠半分。
他从未见过如此急密的剑势,而谢恒再出剑之时,还同时能不断躲避着杨淳的袭击。
他所有动作只在方寸之间,这方寸仿佛承载着他的天地法则,由他一手主导。
王清风感觉风挟雨迫,雷霆万钧,整个人连呼吸都几乎忘记。
强。
太强。
他与谢恒,只在六年前一战,那时候他还是个少年,他与杨淳、郑道初合力将他击败。
说是合力,但当时不过是为了故意让他出现在崔慕华面前,谢恒满身是血出现在崔慕华身前时,他和郑道初任一一人,都可将这小儿立毙掌下。
崔慕华也正是因此自尽保子,也正是因为崔慕华的死,才成了李宗和崔清平之间不可越过的高山。
他们隔山而望互相猜忌,才让王氏在这中间吸食着崔氏的骨血爬上来。
他那时候就知道谢恒天资绝佳,可他从来没想过,一个人能成长得这么快。
他和杨淳二人合击,竟都不能让谢恒退让半分。
这种又快又急的进攻极其耗费体力,王清风明白不能长久,扫了一眼一旁一直观战的李归玉,大喝出声:“归玉!”
李归玉神色平静,他手握在剑上,一直盯着打斗的三人,王清风出声后,李归玉却还是不动,直到谢恒剑尖刺向王清风额头,王清风护着王神奉疾退刹那,李归玉如同一条蛰伏已久的王蛇,剑尖急刺而出!
这一剑快得人几乎看不清他的身影,谢恒凌空一翻,剑风划断他半缕发丝,王清风得空聚全力一掌而出,杨淳拂尘朝他头顶击去,谢恒全然不退,一掌迎向王清风,同时用剑将杨淳拂尘一缠,将杨淳朝着王清风重重砸去。
两人被砸翻瞬间,李归玉一剑劈下,谢恒横剑一抵,便被李归玉剑气掀翻,他手上用力拉住殿柱,旋即立刻回身再攻!
这样几乎没有停歇的攻撃状态,让扶着王神奉的王清风惊呼出声:“怎么可能!”
“元气丹!”
杨淳反应过来,咬牙又冲了上去,和李归玉一起拦住谢恒,警告出声:“谢恒你现下停下还有一条生路,用元气丹强行提升内力至此,再蛮缠下去,你日后就是个废人了!”
“今朝有酒今朝醉,”谢恒闻言毫不在意,手中剑大开大合,如引长河倾灌,疏狂一笑,“今日宜杀今日杀!我这样的人——”
谢恒凌空一跃,剑身重重朝着杨淳拂尘一劈:“谈什么日后?”
磅礴内力如泰山轰炸而下,杨淳瞬间被震飞开去。
李归玉趁机一剑刺来,谢恒旋剑与李归玉一抵,压低声道:“让开,我把王家给你。”
李归玉目光微凛,内力瞬收。谢恒抬脚一踹,他便被撞飞出去,急喝出声:“保护王大人!”
然而已是来不及。
谢恒飞身而出,王神奉听身后疾风袭来,慌忙回头一掌倾力而去,却只觉春风拂面而来,他什么都没听到,没看到。
等意识到时,他愣愣回头,便见谢恒背对着他,翻手握剑,斜眸回头。
他们中间的王神奉在那一刻脑袋应声而落,王清风喃喃开口:“撼春生……”
无相剑最后一剑,以气为剑,天地万物为剑,撼春生。
音落刹那,他周身瞬间有无数血孔炸裂溅血而出,他整个人侧身一倒,便瘫倒在地。
谢恒提步往外,杨淳猛地反应过来,他站在后面,有些不敢上前,只大喝出声:“上!抓住他!”
士兵被催赶着冲上去,谢恒如虎奔豹驰,疾步冲出,在众人反应前,一把抓住本已跑远的孙正理,猛地按在地上。
谢修齐站在混乱的人群中,终于看不下去,他正被谢广成拉着逃跑,看着谢恒被士兵围攻着,还在追击孙正理,他终于没忍住,咬牙一把甩开兄长拉着他的袖子,往着人群冲了进去,大喝出声:“谢恒!”
谢恒掐着孙正理脖子,看着冲出来的谢修齐,他喘着粗气,盯着谢恒的手,惶恐出声:“你现在停手还来得及。”
谢恒听着谢修齐的话,他明白谢修齐的意思。
如果他只杀了王神奉一人,那还有周旋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