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婉清随意开口,她伸出搭在窗栏上的手,笑着道:“那你过来拉着我,我就属于你啦。”
李归玉听着这话,他感觉自己心脏被什么填满,它堵上了那些因空洞带来的疼痛。
它堵上了他打开城门那一刻的万劫不复,堵上了他被这世人抛弃的绝望不甘。
他迷恋看着那只伸出来的手,犹豫着伸手,轻轻握住她的指尖。
洛婉清笑起来:“好啦,我属于你啦。”
“一辈子吗?”李归玉仰头看着她,下意识开口。
洛婉清眼神温柔起来,认真道:“嗯,洛婉清,一辈子属于江少言。”
骗子……
眼泪从李归玉眼角滑落下来,梦境突然变得支离破碎。
她赤裸着身子背对着他,梅花从她尾骨开始一路往上攀延生长盛开。
骗子!
李归玉猛地睁眼,听见瓷器一下又一下轻轻碰撞之声。
他急促喘息着,旁边传来王韵之的声音:“你的人已经安置在王府了,说说吧,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李归玉听着王韵之的话,撑着自己起身。
他看了一眼周遭,确认是来到了王府。
谢恒那一剑要了他半条命,此刻虽然被包扎好,但还他一动,仍旧感觉到牵连肺腑的疼。断肠草毒素明显也没清理赶紧,在筋脉中游走。除却断肠草以外,明显还有另一种毒药。
李归玉面色微变,王韵之似乎是知道他想问什么,慢条斯理道:“你的伤得养,断肠草没办法解,只能压制,但好好养,以你的内力,也能有个十年寿命。”
“你们给我用了什么药?”
李归玉沙哑开口,王韵之轻笑:“沉骨香。”
李归玉面色急凛,抬眸看向王韵之:“天下奇毒,解药一毒一方,王氏这么多年,也不过这一瓶沉骨香,都用给你了。以后每三个月找我拿一次解药,好好听话,我保你不死。”
李归玉眼中泛冷,王韵之轻笑,了然道:“你杀了昌荣,你以为,我们就拿你没办法吗?”
“其实不必如此。”李归玉平静道,“我不过是想要你们的帮忙,我毕竟是王家人,你们帮了我,我不会亏待你们。”
“我信不过你。话也不多说了,我直接问吧,陛下想杀你了?”
“是。”王韵之闭上眼睛,她想了片刻后,冷静道,“我爹初三便给郑氏送了消息,今日应当已经送达。你暂且留在王府,只要郑氏拖住陛下嫡系军队,我们就……”
“你想弑君?”
李归玉直接开口,王韵之一顿,李归玉抬眸看她,这样的罪名,天下没有任何一个人敢担。
“世家再势大,也不敢直接弑君,谁动手,谁便是天天人人得而诛之的罪人,你敢么?”
王韵之思考着不出声,她想了片刻,直接道:“你有什么盘算?”
“家中按兵不动,只要聚集人马,准备粮草,听我号令,等合适的时机。”
“什么适合的时机?”王韵之听不明白。
李归玉想着什么,眼中带了冷:“谢恒杀了李宗之后。”
王韵之一愣,面露诧异:“你在说什么疯话?谢恒怎么可能杀李宗?”
“他一定会的。”李归玉笃定开口,转头取了旁边茶杯,轻抿一口,用王韵之听不清的声音,含糊道,“只要是崔恒,他一定会。”
“你说什么?”
王韵之听不明白,李归玉没有解答,只吩咐道:“再给郑璧奎传一道信,他若想反,自己亲自去守徐城。郑家在司州作孽太多,但凡被扯出一个口子,他们就完了。所以徐城他必须率主力亲自守。”
说着,李归玉抬眸看向不远处放着的白玉剑,冷静道:“以保万无一失。”
第181章
◎以后说事的时候不准抱我◎
从东都出城,洛婉清带着谢恒青崖一路疾行。
骑兵疾行,速度是步兵两倍不止,原本需要十多日的路程,洛婉清强行缩到六日。
等接近司州边境徐城时,洛婉清为防止消息走漏,前两个城都不入城,不上官道,直接从林中过境。
等临到徐城,洛婉清让士兵在林中扎营修整,随后让人去徐城探听消息。
寻常人不可能像监察司一样在每个地方都圈养信鸽设置据点,郑家应当还没拿到他们已经到达徐城外的消息。
“如果不出意外,由梁辉守城,那咱们就在今夜列阵,”谢恒在营帐之中,指着沙盘道,“这些将领不过是领人钱财,并无殊死一搏之意,咱们不如借着夜色虚张声势,他们畏战之时,再由梁辉游说城中守将,开城投降。”
“公子笃定他们不愿意一搏?”
洛婉清好奇。
谢恒轻笑:“士兵都是普通百姓,他们并无效忠郑氏之意,只是在军中不知何去,习惯性服从将领。而这些将领也怕死,王师围城,他们又为何要为郑家拼命?大家都害怕,只需要一个人说出来,主动承担投降责任,自然会有人追随。我们只需要让这些将领感觉到压力,”谢恒看着沙盘,轻敲着桌面,“梁辉便有机会。”
洛婉清点头,明白谢恒说得不错,正打算商议入城之后的安排时,青崖突然掀帐而入,焦急道:“公子,不好了。”
洛婉清和谢恒一起转头看去,就见青崖神色认真道:“探子来报,徐城有大军驻扎,将领换了人。”
洛婉清闻言皱起眉头,立刻道:“谁?”
“郑璧奎。”
青崖认真道:“梁辉说,郑璧奎调了他的嫡系军队,如今正陆续往徐城赶来,郑氏也已经开始征兵,等郑璧奎的人马到达徐城,徐城一共会驻扎四万人马在城中。”
“他们当真反了?”洛婉清问出声来。
青崖点头,急促道:“郑璧奎在我们发后第三日便感到了徐城,带着自己的精锐接手了徐城。”
“如今徐城中有多少人?”谢恒冷静询问。
“加上原来三千守城兵马,一共一万三千人。”
一万三的守城士兵,相对于六千骑兵来说,强行攻城不是不可。
洛婉清和谢恒对视一眼,谢恒分析着道:“郑璧奎应当是按照我们步兵行军速度来预估时间,所以人马正在陆续过来,这里面可能还会有其他世家暗中增援。等我们的人全部到达时,徐城大约也准备好了。”
“所以?”洛婉清意识到谢恒要做什么,不由得皱起眉头。
谢恒不觉,只分析着继续道:“最好的方案是今夜攻城,梁辉与我们里应外合,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但六千骑兵强攻,”洛婉清认真劝说,“会死很多人。”
“打仗怎会不死人?”谢恒抬眸看她,认真道,“抓住最好的机会,才能保证最小的伤亡。”
“可这样一来,我们双方死伤都会极为惨重。”洛婉清提醒道,“郑璧奎为了守城很可能逼着下一个城中百姓上前线,百姓死多了,只要战事结束,他们会立刻跑出去将徐城的事外传,到时候,整个司州百姓听闻消息,他们不清楚我们为何而来,只能看见徐城的惨状,四处奔逃,司州就乱了。”
洛婉清担忧道:“徐城如今就是整个司州其他城池的标杆,它是如何被拿下的,就决定了其他城如何被拿下。我们不能强攻。”
“惜娘,宋公及楚之鉴在前,”谢恒劝她,说得郑重,“不要用人命为你的仁义买单。”
洛婉清闻言没出声,她听明白谢恒的意思。
宋公及楚人战于泓,楚强宋弱,楚军渡水之时,众人请战,宋公说不可。
楚军上岸后受地形之困不能列阵,众人请战,宋公亦说不可。
最后等楚军列阵,宋公觉得这样才是光明正大,于是终于敲响战鼓,两军争斗,宋军大败,宋公身边的人皆死,宋公自己也受伤逃脱。
事后国民怪罪,称其假仁假义,若是心中不愿欺辱弱小、不愿趁人之危,又何必开战,早早投降就是。拿着自己国民的性命,去搏一个君子的名声。
洛婉清转过眼去,压着心中不满,解释道:“人命不该为一个人的名声买单,但亦不该滥用。我想先试试其他办法。”
“什么办法?”
谢恒平静询问,洛婉清思考着道:“从东都出发时,我让旁边怀城提前准备了纸鸢。今夜公子便陈军在司州城外,而后我们可以准备一些告示,借助纸鸢送入城中,告知百姓,此番由我领兵,公子随军前来,为他们主持一个公道。明日天亮之时,开城门,迎王师,公子会审理他们所有冤案,保证他们不再受欺压,日后司州税赋只在三成以下,我们会给他们一个新的司州。”
“你这算什么办法?”谢恒皱起眉头,“你没见过纪青有多怕郑家人吗?郑璧奎亲自坐镇,谁敢出头他杀谁的场面,你做这些,就算百姓心中不忿,谁敢出头?”
“我。”
洛婉清抬眸看向谢恒,认真道:“等一会儿我和朱雀一起混入城中,朱雀同梁辉接头,我隐在暗处。明日天亮之时,我动手刺杀郑璧奎,制造混乱。公子让所有士兵陈列在外,一起喊,开城门,迎王师。一定要有节奏,反反复复。我会在城内跟随应和,这样一来,城内有反意之人跟上一起喊,只要城内如我们所料一样,有足够多不想为郑氏卖命的人,那么声音很快就会足够震慑其他士兵,届时我便找机会打开城门。”
谢恒没有说话,他冷冷盯着洛婉清。
洛婉清被他盯得心虚,转头看着沙盘:“如果顺利的话,徐城就可以给后面的城打个样。”
谢恒不出声,整个营帐一下安静下去,青崖和朱雀对视一眼,朱雀立刻道:“我觉得挺好的。”
青崖绝望闭上眼睛,叹了口气后,看向一直盯着洛婉清的谢恒,恭敬道:“那公子,我先带人去怀城取纸鸢?”
“去吧。”
洛婉清知道谢恒不会开口,直接道:“青龙使多带些人。”
青崖见洛婉清直接接话,又看了一眼谢恒,想了想后,行礼道:“那属下先行告退。”
说着,他拽着朱雀的袖子,拉扯着他就出了营帐。
朱雀有些茫然,不由得道:“你扯我做什么呀?”
两人拉拉扯扯出去,房间里只剩下洛婉清和谢恒。
谢恒冷眼直起身来看她,洛婉清心里有些发慌,谢恒轻笑一声,只来得及开口说了个:“你……”
话音一出,洛婉清心跳加速,直接一不做二不休,上前一步,猛地扑到他怀中,死死环住他的腰,将脸埋在他胸口。
谢恒被她这么一抱,所有话都堵在嘴里,一时上不来下不去,憋了片刻,反应过来她在做什么后,赶忙冷脸道:“放开!”
“我不放。”
洛婉清心跳得有些快,她惯来是怕谢恒的,这个习惯哪怕知道他是崔恒后还是有些。
今日大着胆子说这个计划,她知道自己以身犯险,谢恒肯定不喜,想来也没什么好解释,干脆抱着谢恒,低声道:“人已经出去办事了,你要骂就骂,反正我得去的。”
“你放开!”
谢恒有些不知所措,他倒是第一次看洛婉清在正事上和他耍赖,他们向来公私分明,洛婉清这么做,他本该训斥,可被她抱着,却又的确生不起气来。
这让他觉得自己有些狼狈,扭头看向一旁,故作冷淡道:“说事就说事,谁教你来这一套?”
“我不放,看着你的脸我害怕。”洛婉清完全顾不得察觉他竟然没推她,埋头实话实说道,“这样我有勇气一点。”
“你同我要什么勇气?”谢恒被她气笑,“我又不会打你。而且洛司主说一不二,还会怕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