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婉清听着他的话,有些反应不过来,茫然道:“张大人……为何如此隆重?”
张逸然听着,轻轻笑了笑,他看着洛婉清,眼里带着歉疚:“惜……洛小姐,”他似乎是一下子没转换过来,差点叫出‘惜娘’的称呼,他注视着她,似乎是看到某一个人,“我娘以前,无数次想过这一次,只是想的是为着阿姐,如今阿姐去了……能送洛小姐,也算是一种慰藉吧。”
洛婉清听不明白,只道:“我安慰不了赵姨。”
“不会,帮你她很开心,就是有些遗憾。”
“遗憾什么?”洛婉清下意识开口,张逸然突然有些窘迫。
他轻咳了一声,转过头道:“没什么,一些老生常谈罢了。”
洛婉清一听便明白过来,笑着追问:“又催你亲事了?”
张逸然讪讪点头,不欲多说,只道:“你看看这些还有没有要添补的?我和青崖那边核对了宾客名单,看见你请的许多人我都不认识,一时没想起来,要不要临时发帖子……”
“不用。”
洛婉清一听便知他说的安歇“不认识”的人是谁,她给那些人发帖子,本就不是为了请他们,而是为了给李归玉他们空位置。
她轻声道:“我与他们也不熟,只是我认识的人不多,想热闹些罢了。他们去晚间正式的婚宴就好,我们这边就不用了。”
“好。”
张逸然应下,一时便不知说些什么,但他也不走。
洛婉清想了想,这才意识到,这也是打从上次告状以来他们第一次见面,她从天牢出来,确认了他和纪青还有那些告状百姓的安危后,为避免节外生枝,便一直待在监察司。
她看了一眼旁边,抬手道:“你们先下去吧。”
旁边侍女闻言,纷纷退下,房间里只剩下张逸然和她,张逸然不由得有些紧张,却还是留下。
洛婉清看着他的模样,好奇道:“你是有话和我说吗?”
“我……我就是想和你说说顺天府那天的事。”
张逸然说这话,洛婉清一愣,不由得道:“那日的事……怎么了?”
“那日,我口出狂言,”张逸然低下头,有些羞愧道,“我那时候不知道你的身份,所以说了很多伤人的话……”
“不是都过去了吗?”洛婉清轻笑,“我没放在心上,我知道你的性子,不用多说。”
张逸然没说话,只过了许久,他才道:“我过不去。”
洛婉清看着他抬起眼,静静注视着她,他认真道:“我知道你那时必定伤心,我不能因为你宽厚,便当我做过的没有发生过。我本该护着你的。”
“不……”
“你我旧约,我当护你。你救家姐,我恩情难报。从相识至今,你一路护着我,但其实,应当是我护你的。”
张逸然开口之后,话似乎变得格外简单,他笑了笑,盯着洛婉清,小心翼翼又郑重道:“你是自愿嫁的吗?”
洛婉清眼眸轻颤,张逸然凝视着她眼睛,认真道:“你嫁给谢司主,是为了求生,还是因为自己的心意?”
洛婉清听着,一时不敢答话,只笑起来:“怎么突然问这个?”
“如果是求生,”张逸然眼中露出郑重,“你需任何帮助,逸然必定全力以赴。若是你的心意……”
张逸然顿了顿,随后只道:“明日婚仪,我会尽心操持。”
洛婉清闻言,感觉暖流涓涓流过心头。
这一刻她突然有了一种实感,终于觉得,这东都暗夜,与她同行的,似乎也不止谢恒一人。
虽然她家人不在,但她好似,也有了家人。
她的情绪仿佛无声传递过去,过了许久,她笑起来,终于在其他人前,第一次承认:“是我的心意。”
张逸然看着她,听她轻声道:“虽然不便言说,但是,能嫁给他,是我很开心的事情。”
“那就好。”
张逸然点头,似是放下心来,又似是将什么心意彻底收回,他颔首道:“那我不打扰了,你好好休息,我先去准备明日了。”
“多谢。”
洛婉清真挚道谢,张逸然笑笑转身。
他提步走到门口,突然又想起什么,回头看向洛婉清:“洛小姐,你我虽无姻缘,但亦有际遇。阿姐不在,你便是我唯一的姊妹了。”
洛婉清看着他,没有多言。
就见张逸然慢慢笑起来,看着她的眼眸里满是祝愿,轻声道:“我愿你,行之路为青云路,伴之人为心上人,知道你所行顺心,我便放心了。”
说着,张逸然轻轻颔首,随后转过身去,踏着夜雨离开。
洛婉清看着长廊上的背影,扬声道:“多谢了,阿弟!”
张逸然闻言,一个踉跄,转过头来,郑重纠正:“我大你两个月。”
洛婉清扬起笑容,张逸然颇有些不好意思,这才离开。
等张逸然走了,洛婉清脱下婚服,早早歇下,她躺在床上,看着红色的床帐,突然不太想去思考那些阴谋诡计。
有了这一道又一道繁琐的程序,有了张逸然似如家人的祝愿,她突然感知到,无论是不是一个局,无论明日会发生什么,这都是她和谢恒的婚礼。
她莫名想起相约听风楼那个雨夜,谢恒失态说出的话。
“你以为崔恒能陪你多久,你以为我有多少时光?洛婉清,我这一生,与你或许就只有这一场婚礼。”
那句话没有成真。
他们终于还是一步一步,在命运中杀出一条血路,走到了今日。
这是她和谢恒的婚礼。
不知道为什么,想到这一点,她突然生出一种,急切的冲动,她似乎隐约感知到了谢恒这些时日郑重小心的来源——
她想让这场婚礼,尽量完美一点。
想让日后,一次次想起来时,至少不遗憾,知道自己已经尽过力,让今日尽量完满一些。
她想着这些,闭上眼睛。
睡梦中她隐约感觉到有人在门外,她下意识想起,又嗅见熟悉的松木香从门外传来,这香味让她放松了警惕,只觉是一个妙曼的美梦,搭着春雨之声,润如她的新房。
她在梦里梦见谢恒倒影在窗户上的剪影,他就安安静静守着她,一直到天明离去。
等第二天洛婉清醒来,赵姨风风火火带着人进来,开始按照张逸然所说,准备梳妆。
她先是泡澡沐浴,赵姨专程让侍女给她搓泥擦香膏。洛婉清被一群女人围着拾掇,等穿礼服上妆梳发,已经花一个早上过去,午时洛婉清踏入庭院见女方的宾客,白虎司的人一看见洛婉清,便立刻发出起哄之声。
方圆激动上前,大声道:“仙女!我们司主就是仙女!”
这话出来,所有人都大笑起来。
洛婉清见过宾客,随同众人吃过甜汤,经历一系列繁琐仪式后,又去换装。
下午的婚服更加复杂,洛婉清在镜子前折腾到接近黄昏,刚刚坐定,就听外面喧闹起来。
闹了大半个时辰,青绿面上带着笑容进来,端了个盘子道:“这是新郎官的写催妆诗,你瞧瞧,可以我们就起身去见赵姨,准备走了。”
洛婉清闻言将扇子往下挪了挪,瞟了一眼之后,便点点头。
青绿嫌弃“啧”了一声,埋汰道:“你怕是都没看见写什么吧?”
洛婉清知道她是在笑她,瞪她一眼:“看了,看好几遍呢。”
青绿笑着应下,让人将消息送出去,同洛婉清一起起身,带着侍女同她一起往赵姨在的花厅行去,笑着道:“为了这催妆诗大家可是把脑袋都抵上了,你可千万别背叛朋友啊。”
“怎么说?”
洛婉清好奇,青绿下巴朝大门口扬了扬道:“你们白虎司的人本来说要堵门大闹一场呢,结果谢恒骑着马一过来,吓得一句话都不敢说,还是张逸然率先抵上大门,拦着要催妆诗,谢恒写一首又一首,张逸然就是挑刺说不好。最后谢恒强行想进门,张逸然就带着白虎司的人在门口死拦着不放。”
洛婉清听着,忍不住笑:“他们拦得住公子的人?”
“那肯定不行,但谢恒的人留了手,打了半天,都打到外院了。”
话刚说完,洛婉清便听月拱门外传来朱雀带头齐喊的声音:“新妇子,上花轿!新妇子,上花轿!”
洛婉清斜眸看过去,就见谢恒站在门口,朝她歪头笑了笑。
洛婉清眼里盈起笑意,不敢多看,转头跟着青绿一起走到花厅,将赵姨当作长辈,给赵姨敬茶。
赵姨看着洛婉清,眼里满是遗憾,等洛婉清敬茶之后,赵姨给了她一个匣子当作赠礼,握着她的手,遗憾道:“也是造化弄人,不然你……”
说着,她似乎又觉不合时宜,随后笑起来:“不过也无妨,日后你就把我们张家当你娘家,你若受了欺负,我一定让逸然给你撑腰!”
赵姨惯来觉得她儿子在御史台,天王老子也管得。
洛婉清收下这份好意,认真道:“您和大哥若有需要帮忙之处,也一定开口。”
“好。”
赵姨点点头,抬手替洛婉清整理衣衫,不知想起什么,红了眼眶道:“可惜九然去得太远,不然我一定要让她回来给你送嫁。”
洛婉清垂下眼眸,温和道:“嗯,若九然姐在,我一定让她当我的姊妹。”
两人说了片刻,外面催声不停,赵姨拍了拍洛婉清的手,终于还是送着她离开。
洛婉清由侍女搀扶着走出去,谢恒伴在她身侧,送着她上了花轿。
其实人前他不宜显得太高兴,然而眼里那点笑意却是无论如何都压不下去。
等洛婉清上了花轿,谢恒翻身上马,领着迎亲队伍回去。
队伍吹吹打打,谢恒一路洒着银钱往监察司行去,不少百姓都涌上来哄抢围观,看着谢恒这迎亲架势,忍不住议论纷纷。
毕竟半个多月前洛婉清敲登闻鼓之事还在东都流传,如今转头她就从替换死囚的阶下囚成了高官贵妇,而且对象还从民间回去的三殿下变成了监察司的司主。
“这就是命好。”
有妇人看着花轿里持扇跪坐的洛婉清,忍不住艳羡道:“要么遇到落难皇子,要么遇到谢司主这样的青年才俊,怎么都嫁不了普通人。”
“命好什么呀?”
知情之人忍不住道:“她一家都被三殿下害死啦,谢司主现下娶她,怕也只是为了救人。”
这些话没有人敢大声说,只敢小声议论。
洛婉清静静将这些话收入耳底,等到了监察司的门口,鞭炮炸响,谢恒领着她下了花轿,他们各执红绸,一步一席走进监察司。
洛婉清一手执扇,一手握绸,穿过大堂,步入举办仪式的内院。
所有宾客分坐两边,她踩在红毯之上,一入院中,就感觉到一股强烈的视线盯着她。
她扫了一眼,发现是坐在上位的李归玉,他死死盯着她身上的喜服,洛婉清不由得有些紧张,握紧了手中翠扇,收起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