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不知道崔子然和东宫六率发生过什么,但看星灵的态度,她知道东宫六率,星灵必定是非杀不可。
方才她的情绪洛婉清太熟悉,和她杀太子前如出一辙,她毫不怀疑,如果此刻她不干预,星灵今夜便会找机会刺杀东宫六率。
但她能成功刺杀太子,是天时地利人和,刚好王氏江湖势力在前面数月差不多全歼,皇后为了快速转移李尚文去皇陵给了她出其不意的机会,而李尚文本身又没什么武艺,废太子没有价值,所以她可以孤注一掷杀了李尚文。
东宫六率却不同,按照她拿到的资料,东宫六率本身武艺非凡,又基本在东都城内活动,想要没有半点痕迹杀了他们,这完全不可能。
星灵去刺杀他们,最好的结果就是以命换命。
但甚至于,她可能只是白白送死。
她不可能让星灵走这条路,而且她答应过谢恒,要帮他把东宫六率的位置空出来。
东宫六率的位置出来,她才能在谢恒面前展露自己的价值,升任正五品司使,进入密阁,拿到她父亲的资料。
她为什么来监察司,她从未忘过。
可现下卢令蝉死了,她没有线索,再查下去也不一定会有,想要证据确凿、堂堂正正扳倒东宫六率,似乎成了一种奢望。
唯一的可能……
洛婉清脑海中闪过上一世谢恒的罪名。
“诬陷东宫六率”
这个罪名闪过,洛婉清一瞬又想起昨夜,谢恒揽着她时说那一声“冒犯”。
这一声“冒犯”,在这一刻想起来,让她无比清晰意识到。
这是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
哪怕未来他注定为了推行《大夏律》而死,可这一刻,他活在她的生命里。
虽然说,如果在《大夏律》的推行和谢恒死之间去二选一,她会毫不犹豫选择让这部未来挽救无数百姓命运的律法推行下去,但是,这个决定从来不该是她来做。
她已经让谢恒因刺杀太子往既定命运更进一步,她不能放纵着自己,推着谢恒往死路上走。
能有任何挽救的法子,她都要试一试。
洛婉清深吸一口气,从旁边拿过卷宗,低头看了起来,想着看看有没有什么其他线索。
只是翻找了一天,始终没有看出头绪。
看到夜深,她终于无法,只能起身回山。
一回山上,她便见崔恒坐在自己房间门前台阶上,正用瓜子逗弄着追思。
追思像只土鸡一样,在崔恒面前摇摇摆摆,想要去啄崔恒手中的瓜子。
看见这画面,洛婉清不由得笑起来,提醒崔恒:“它嘴可利了,你别伤了自己。”
“放心吧。
崔恒将瓜子扔给它,抬眸看过去,笑道:“它是我养大的,我和它比你熟。”
“你哪儿弄来的鹰?”
洛婉清有些好奇,走到追思面前,低头去摸它的头。
这些时日在他们两之间传信,追思和洛婉清也算熟悉。
崔恒看着洛婉清摸它,温和道:“西北。”
“你去过西北?”
洛婉清好奇。
崔恒应了一声,平静道:“去过,去了好几次。”
说着,崔恒抬眼看她,了然道:“今日进展不顺利?”
“卢令蝉死了,查东宫六率的线索断了。”
洛婉清坐到崔恒身边,思索着道:“我答应了公子要借这个案子把东宫六率的位置给公子空出来,我才能进密阁拿到我爹的案子。”
“其实也不用着急,”崔恒思索着,安抚道,“你爹的案子,本就复杂,司主的意思,其实是希望你再磨一磨。你从扬州到今日,不过数月,走到如今,根基不稳,有些太快了。”
洛婉清听着,也明白崔恒的意思。
欲速则不达。
只是崔恒和谢恒,想的都是她在监察司作为一位司使的路,但她自己清楚,她要的不仅仅是当一位好司使,在监察司站稳脚跟,更重要的,是报仇。
所以她的成长得快,至少比李归玉快。
如果按照上一世的时间线,从她入狱到皇帝病逝,李归玉登基,前后时间不到两年,她没有那么多时间去慢慢成长,如果李归玉登基,她再谈下手,不是不可以,那就是走在上一世梦中秦珏的路上。
有些太晚了。
她不想用大半生去和李归玉消磨,所以希望越快越好。
只是这些话她不能说出来,说出口,对于崔恒而言,他怕是不喜。
她转了话头,只道:“我也答应了星灵。”
“星灵?”
这倒让崔恒有些意外:“这与她有什么干系?”
“她说害崔司使的是东宫六率,她又与崔司使交好,我答应了会帮她,若我不帮,她大约会自己动手,我不放心。”
崔恒听着,这次倒也没有反驳,只想了想道:“那你怎么帮呢?”
洛婉清没有说话,追思蹭在崔恒手下,洛婉清静静看着前方。
看着洛婉清的眼神,崔恒便了然:“其实你有想法对不对?”
“我不知道对错。”
洛婉清轻语,崔恒一笑:“说来听听?”
“其实……”洛婉清抿唇,“杀人不是一定要靠办案。”
崔恒摸着追思没说话,洛婉清开了口,便也没了顾忌,平静道:“如果只是处理东宫六率,可以寻找罪名,也可以制造罪名。”
“仔细说说,”崔恒来了兴致,“你想做什么?”
“现下我对外宣称卢令蝉正由魏大夫医治,”洛婉清思索着,将她想了一日的办法说出来,“过些时日,我便对外宣称卢令蝉醒了,然后提出公审结案,公审前一夜,我会让给他们一个杀我的机会。”
听到这里,崔恒便明白:“东宫六率知道你掌握了证据,一定会想办法来杀你。”
“只要我在他们主动向我动手时杀了他们,”洛婉清抬眸,“他们刺杀办案司使,这是死罪。”
“好法子。”
崔恒点头,随后疑惑:“你在犹豫什么?”
“我怕牵连公子。”
洛婉清转过头,看着后山,喃喃道:“制造罪名,这何尝不是一种诬陷?未来若是有人有心清算公子,这便会和公子包庇我一样,成为他的罪名。”
听到这话,崔恒笑出声来。
洛婉清疑惑:“你笑什么?”
“你怎会有这般想法?”崔恒转眸看她,有些好奇道,“他们要杀你是真,你反击是真,这怎能算你诬陷他们?若他们不心生歹念,你又怎能将罪名强加给他们?”
洛婉清一顿,她一瞬想明白,常理来看,的确是这个理。
只是她知道未来谢恒的结果,任何挨边的可能,或许都会成为那个结果,所以她更为苛刻。
但她无法告知崔恒,只能道:“若这的确会害了公子呢?”
“那便害。”崔恒笑起来,“他的罪名罄竹难书,多此一项又何妨?”
洛婉清愣愣看着崔恒,崔恒语气温柔,言语却格外冰冷:“惜娘,我同你说过,人人都是棋子,谢恒也不例外。你不必惧怕牵连他,他本就该死。”
“你……”洛婉清不可置信,“你怎能这样说?”
崔恒闻言,便知自己作为监察司的“下属”,这么议论上司着实有些惊骇。
他想了想,终于道:“你可知,崔子然曾是崔氏旧部?”
“我听过。”洛婉清听他提起,立刻便想起来,好奇道,“当时我还在想,为何他能待在监察司。只是我一想我爹也好好活着,便没有奇怪。”
“你父亲只是客卿,与他不同。他出身崔氏,由崔氏养大,冠以崔姓。像他这样的人,当年若没有死在西北战场上,就该死在刑场上,你可知他为何活着?”
“为何?”
“因为他杀了崔家人。”
这话让洛婉清愣住,崔恒笑着看着洛婉清,继续道:“你送别你父母的青云渡,原本名为离人渡。当年崔氏青年子弟皆为俊杰,一族下狱后,其实曾经想办法越狱出来过。”
崔恒转头看向远处,说得简单,平静道:“然而崔氏一批旧部叛变,由谢恒亲自带着他们,在离人渡截下了越狱出来的崔氏子弟。当日,崔氏儿郎,近半折于此处,血染清江,浮尸遍野。大皇子李圣照,崔氏大公子崔子规亦尽斩于谢恒剑下,参与此次围剿的崔氏旧人活下来,而谢恒也因此得到陛下和世家信任,得以建立监察司。”
“崔子然是当时参与围剿之人?”
洛婉清明白过来,崔恒颔首,看着前方,淡道:“所以其实,你不必顾忌谢恒。他或许不算坏,但他绝不算良善,他的命若能铺你的路,”崔恒转头看向洛婉清,“我心甚慰,他亦相愿。”
洛婉清没说话,她静静看着崔恒,他明明在笑,可她却从他眼里看出了悲。
“那你呢?”
她突然开口,崔恒疑惑:“我?”
“若他当真是你所说杀害崔氏之人,你为何在此?”
洛婉清看着他,心上一阵一阵发疼。
“你姓崔,好风雅,你行走坐立,都是世家规矩立出来的仪态,你过去是崔氏的公子,是吗?”
这是她第一次去主动探究他的身份,崔恒动作一顿,没有说话。
洛婉清当他默认,接着询问:“既是如此,谢恒害崔氏,你为何还在此处?”
崔恒没有回答,洛婉清却给出答案:“因为他也是迫不得已。崔氏当时已是绝境,倒不如让谢恒动手,能更多保全崔氏,也能继承崔清平的遗志,将《大夏律》推行下去。正因如此,你才留在此处,对吗?”
崔恒没说话,洛婉清便知她猜得不错。
她看着崔恒,开解道:“观澜,若是如此,公子是在救人,不是杀人,你不当怨他。”
崔恒笑着看着她,目光微动。
洛婉清见他不出声,有些疑惑:“崔恒?”
崔恒没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