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婉清不免也笑,只道:“那你当时不去玩儿,平日都做什么?”
“做些无用之事,”崔恒慢悠悠走着,“那时候,我和那些凡夫俗子没什么不同,喜欢争喜欢抢,别人觉得什么厉害,我便总要争个第一,事事都要出风头,比诗比画比调香,比剑比射比投壶,没有我不敢比的。”
“那现在呢?”洛婉清看着他,“还喜欢比吗?”
“年纪大了,韬光养晦,”崔恒瞟她一眼,“没用东西就不浪费时间了。”
“倒也是。”
洛婉清点点头。
崔恒一想,忍不住道:“你呢?你在东都年纪小,在江南总会出去玩儿吧?”
“还好吧。”洛婉清想着,回忆道,“我每日要跟着我娘出诊,出去玩的时间,的确不多。”
“江少言不带你去玩?”崔恒语气淡淡,“那你跟着他,也没过过什么高兴日子啊?”
“倒也不是,是我太忙了,”洛婉清实话实说,在家变之后想起过去时日,头一次平和起来,“逛街最高兴的时候,也都是他带我出去的。”
“哦,高兴些什么呀?”崔恒漫不经心摇着扇子。
“赢东西。”洛婉清笑起来,想起少年时的江少言,语气里带了些怀念,“他很厉害,投壶、猜谜、射飞镖、套圈……他每次都能赢好多东西回来,大家都羡慕我,那时候我觉得再遇不上这么厉害的郎君了。”
崔恒没说话,神色淡淡。
洛婉清听他不说话,不由得道:“你怎么不说话?”
“喜欢哪盏灯?”
崔恒突然停下步子。
洛婉清疑惑抬眸,就见崔恒抬手拨弄了眼前摊位一排花灯,转头看她,颇有些轻狂:“喜欢哪盏,我为你猜。”
洛婉清愣愣看他,青年虽然用面具遮了半张脸,但露出的下颌和眼眸,依旧可以看出美人疯子。
旁边花灯灯光流转映照在他脸上,他催促她:“选啊。”
洛婉清这才回神,收起目光,随意指了一盏,崔恒转过头去,只同老板道:“我要猜最难的灯谜。”
老板闻言有些错愕,看了看旁边兔子灯,只道:“公子,这盏灯不值最难的灯谜。”
“我就要用最难的谜猜这盏灯。”
崔恒坚持,老板无言,只能给他最难的灯谜。
洛婉清在旁边看得好笑,看着崔恒猜了谜,将灯递给她,随后走向前方,继续道:“我带你玲珑街,那里都是可以赢的东西。”
洛婉清压了笑,低声道:“好。”
崔恒领着她到玲珑街,取了套圈的竹圈,只问:“他能扔多远?”
洛婉清没好意思说谎,指了最远的位置道:“那儿。”
崔恒见着,同老板拿了十个竹圈,抬手一扔,十个圈同时落到最远处。
洛婉清有些惊讶,崔恒转头,又在旁边摊位上拿了羽箭,转头看向洛婉清:“他投壶最好是什么水平?”
洛婉清摸摸鼻子,只能道:“其实没必要比……”
话刚说完,崔恒闭着眼睛将羽箭扔了出去,随后就听旁边摊主惊讶大喊:“依杆十筹!”
随后崔恒直起身,看向洛婉清:“还能比这么厉害吗?”
洛婉清看着壶里斜倚着的羽箭,知道今夜崔恒不比个上下怕是不会消停,只能点头:“比不了,没这么厉害。”
崔恒挑眉笑起来,似是有些高兴。
领着她一路往前走,他走一个摊儿赢一个摊,没有他不去比的。
就连扳手腕子这种事儿,他都要去和人比比。
洛婉清看得好笑,但看着人群里的崔恒,第一次觉得这人好似终于来到了她身边,像一个鲜活又明亮的生命,而不是一个幻影。
他们两提了一堆奖品走到玲珑街尽头,看见一座高楼。
这座高楼门前挂着一张琴,一把弓,这座楼门可罗雀,往里看,里面放满了各类乐器。
高楼上,顶端和两侧屋檐都悬挂着一个铜板,不仔细看看不见,但洛婉清和崔恒这等眼力,倒是一眼便看在眼里。
和喧闹玲珑街比起来,这座高楼显得格外安静,洛婉清不由得停住脚步,抬头看去,有些奇怪道:“这是做什么的?”
问完,她没听崔恒回声,转过头去,便见崔恒目光盯着阁内。
洛婉清顺着崔恒目光看去,见阁内放着一把尾部雕刻凤凰的古琴,这把琴格外漂亮,崔恒静静看着它,面上也失了笑意。
洛婉清直觉这琴有问题,疑惑看向门口站着的小二,小二看见洛婉清感兴趣,赶忙迎上来,高兴道:“姑娘,看看琴吗?”
“那把琴,”洛婉清抬手指向崔恒看的琴,好奇道,“是什么琴?”
“哦,这把是我们东家收回来的‘凤回’,这把琴来历可不一般,它可是由……”小二说着,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道,“由现在监察司谢司主亲手所制,赠给当时天下第一美人崔嫦曦的礼物。这把琴音色绝佳,是崔家抄家后,我们东家花了大手笔买回来的。美人遗琴,珍贵非凡。”
崔嫦曦。
洛婉清听着这个名字,忍不住看了一眼旁边崔恒,崔恒笑了笑,只道:“走吧。”
“等等,”小二忙拦住两人,“此琴只需交一两银子,能完整弹过楼上琴谱就能带走店内任意一把琴,二位不试试?”
听到这话,洛婉清转头看崔恒,小心翼翼:“你不比比?”
“有什么好比?”崔恒一笑,只道,“夜深了,走吧。”
“想不想要这把琴?”
洛婉清拦着崔恒,认真询问,崔恒沉默,随后只道:“此琴无用,我不要了。”
“我帮你赢!”
洛婉清闻言,却仿佛是没听到一般,她将东西都塞到崔恒手中,给了小二一两银子,转身道:“走吧。”
说着,洛婉清便转头跟着小二上楼。
小二一面领着洛婉清往上走,一面给洛婉清提着醒儿:“姑娘,虽然这一两银子少,可您千万别觉得这琴拿得容易。我们楼上那曲谱,是东家专门寻过来的,这琴谱难度极大,咱们开业多年,还从来没人弹出来过,您要是弹不出来也别恼,大家都这样。”
“明白,我不会为难你的。”
洛婉清知道小二顾忌,安抚着对方,跟着他走到二楼。
二楼里都是乐器,小二抬手道:“姑娘,选一把您喜欢的琴。”
洛婉清闻言转眸,环顾四周。这里不止有琴,还有许多乐器。
她抬眸看向琵琶,温和道:“我能用琵琶吗?”
“自然可以。”
小二笑起来:“东都还没几个人会弹琵琶,今日姑娘可以让小人一饱耳福了。”
洛婉清闻言一顿,笑笑没有多说,转头去取了一把琵琶。
弦乐一道,江南盛行琵琶,北地盛行古琴。
而她本来,是什么都不会的。
她父母一个学武,一个学医,在琴棋书画这些文雅之道上从无建树,她自幼学医,也没什么时间学这些乐器。
会琵琶,也是因为江少言。
当年她和江少言一起到达江南时,江少言并不喜欢说话。
他沉默寡言,神色虽然温和,但眼睛里总是笼着一股弥漫不去的忧郁之色。
一日两人乘舟路过水巷,一女子倚栏奏乐。
琵琶声金戈铁马,江少言抬起头来,一贯忧郁的眼里,竟是慢慢带了几分笑意。
她看着他笑,想着,他大概是喜欢听琵琶,于是找了老师,日复一日练习。
她去专门找了那女子,学了那首江少言喜欢的曲子,《越王剑》。
这首曲子,描述的是越王勾践一生。
大败于吴,卧薪尝胆,忍辱负重,最终灭吴成一代霸主。
她弹琵琶弹了五年,这是她弹得最好的曲子。
那五年,她看着江少言,从最开始抑郁寡欢,慢慢变得柔和而明亮。
每次他们暗暗争执,她想和好,便会坐在房间里弹琴。
没有一会儿,江少言便会出现。
不管他们吵过什么,不管他们争些什么,他总是会来,最终总是一句:“小姐,我错了。”
她便闷闷出声,扭过头道:“嗯,下不为例。”
看上去是他先认错,但其实,是她想和好。
她的琵琶从来都是为江少言而弹,如今却是头一次,与江少言无关。
她提着琵琶,听小二道:“曲谱在这里。”
洛婉清闻言,走到放置曲谱的琴台,她翻开琴谱,便笑了起来。
这是一首悼念亡人的琵琶曲,用琴自然不好弹。
曲目难度算不上大,相比当初她为李归玉学的《越王剑》小上不少。
她拨了拨琵琶弦,抬头看向小二:“我只要弹完就可以是吗?”
“您身后房间便是我们的琴师,”小二介绍道,“若他说没问题,您就可以带琴离开。”
“万一他故意为难呢?”
洛婉清好奇,小二赶忙道:“不会不会,咱家店在这里卖琴多年,若做这种事情,您大可告到官府去。”
听到这话,洛婉清笑笑,倒也没有纠缠,她垂眸看向曲谱,轻轻拨弦。
铿锵琵琶声响起,崔恒抬起眼眸。
也就是这时,远处长街,李归玉坐在马车上,撑着额头,听着边上紫棠回报:“各大街都找遍了,监察司必经之路上也堵了人,但都没见到柳司使。春风阁的人倒是说,的确有一对野鸳鸯单独来开了间房,留了银子人就不见了,我们顺着找了一街,没找到人。”
“不必找了。”
李归玉闭着眼睛,有些疲倦:“没抓到就算了,她倒比我以为的聪明,一进屋就知道不对。倒是你们,”李归玉抬眼,看着车帘外少年,“动作太慢。”
紫棠有些不好意思,恭敬道:“是,属下日后一定再注意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