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婉清看着砚台中逐渐变黑的清水,平静道:“相思子同卑职说,公子一直在查崔氏相关的案子。”
听着这话,谢恒抬起头来,看向洛婉清。
他的目光冷漠平淡,但却带着让人无法喘息的压迫感。
洛婉清捏着墨条的手不由得紧了紧,继续道:“但如果卑职没有记错,当年崔氏的案子,是公子一手查办,崔氏全族都是公子亲自监斩。明明对崔氏没什么感情的公子,为什么要查一个叛国罪臣的案子?”说着,洛婉清抬起头来,迎着谢恒的目光,“芳菲阁,公子其实是想借三殿下之手杀了太子,然后再借谋害太子之命捉拿李归玉吧?皇后两个儿子,公子似乎都不打算留。公子针对的是皇后,对吗?”
谢恒没有出声,洛婉清被他审视着,心跳得飞快。
她知道自己在赌。
当着谢恒的面说这些话,让谢恒知道自己知道这么多,谢恒绝无安安稳稳放她离开的可能。
可以谢恒的聪明,或许他早知道她已经知晓这些。
她知道,却不说,对于谢恒就是不忠。
她在赌,谢恒就是在等她说这些,等她表忠。
“公子,”洛婉清似是询问,“这些不该让其他人知道吧?”
“所以,”谢恒闻言,冰雪一般的眼眸微动,带了几分浅笑,“你同我说这些,是想找死?”
“不,”洛婉清摇头,认真道,“我是在告诉公子,我于公子,从来只有两条路,为公子所用,或者,”洛婉清抬手握住谢恒的手,引着他放到自己腰间刀柄上,冷静道,“为公子所杀。”
谢恒没有出声,只将目光挪到她拉着他的手上。
她分不清他是在看刀还是看人,她也无暇顾忌,她心跳得飞快,背上都是冷汗,面上故作镇定:“公子今日若不杀我,就请放心用我。我与李归玉有旧,公子若是针对皇后娘娘,早晚要对付李归玉,卑职,”洛婉清强调,“是把好刀。”
谢恒垂眼看着她的刀柄,没有半点情绪。
她摸不透谢恒的意思,但话说到这里,她只能继续:“公子以为如何?”
“你很想留在监察司?”谢恒抬眸,看出她意图。
洛婉清倒也不遮掩,直道:“是。”
“为什么?”
“我想活下去,也杀三殿下,无论哪条路,都只有待在监察司才有可能。”
这个答案不合适,但是谢恒面前,她说谎无用。
“那你有多了解他?”
谢恒盯着她,微微俯身,贴到她面前。
他似乎是在观察她每一个反应,平静道:“你觉得现下我该做什么?”
这是考验。
考验她的能力。
洛婉清虚虚握着谢恒的手,她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动作,脑子转得飞快。
谢恒也不提醒,任由她拉着。
她的骨节很小,手很软,哪怕习刀,但在放松时,也是与男子明显不同的柔软。
谢恒知道自己冒犯,可他脑子却是停不下来,几乎所有知觉,都停留在她触碰自己的地方。
洛婉清没有感觉到青年异样,认真想了片刻,抬眸道:“现下太子受刺,正是公子乘胜追击的最好机会。公子只要借李归玉之手杀了太子,皇后娘娘就只剩下李归玉一个儿子,一个皇子,比太子容易扳倒太多。”
“可太子已经回宫,外界没有任何他的消息,”谢恒勾唇一笑,只问,“如何再借李归玉之手杀他?”
“李归玉是个做事稳妥之人,芳菲阁他求的是万无一失,不留任何把柄地杀太子。但如果把他逼入绝境,他未必没有办法。”洛婉清想着江少言行事作风,提议道,“公子可以逼一逼。”
“如何逼?”
“他昨夜虽然去了郑平生那里,但毕竟牵扯在太子刺杀案中,”洛婉清思索着,抬起头来,认真道,“公子只要将他带进监察司,卑职可以一试。”
谢恒闻言,被她握着的手轻轻蜷了一下,又强行止住。
他眼中露出几分讥讽:“你在为我谋划,还是你自己?”
“自然是为公子,”洛婉清立刻道,“公子为主,卑职纵有千万私怨,亦不敢凌驾公子大业之上。”
谢恒没出声,似是思考。
洛婉清紧张等着谢恒回应,许久,听他淡声道:“那就好。”
谢恒直起身来,将手从她手中抽出。
洛婉清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不动声色收手,强作镇定跪坐在谢恒旁边。
谢恒垂下眼眸,淡道:“如你所愿,下去吧,等入宫的消息。”
洛婉清不敢多留,恭敬行礼,便起身离开。
等她匆匆离去,谢恒才开口:“青崖。”
屏退在后院的青崖从转角走出来,谢恒垂着眼眸,淡道:“把库房里那颗千年人参送到宫里去。”
“这时候送?”青崖皱起眉头,“怕是不妥吧?”
“让他们查。”谢恒瞟了一眼青崖,言语中带了几分挑衅,“尽管查。”
青崖迟疑片刻,终于还是应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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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婉清从庭院回来,整个人接近虚脱。
和谢恒对话极有压力,但好消息是,谢恒接受了她。
若不出意外,谢恒会想办法把李归玉送进监察司,由她主审。
到时候……
洛婉清脑海中突然意识到,到时候,李归玉,便任由她宰割了。
她可以杀了他。
这个念头冲入脑海,她忍不住有些恍惚,生出几分不真实之感。
随后她又生生止住,逼自己不要再想。
现下她是不能杀他的。
她家人离开才没有多久,这时候如果她骗了谢恒,直接把人杀了,谢恒一怒之下,只要追问崔恒,很容易就能查出她家人下落。
很难说谢恒不会迁怒杀害她家人。
虽然谢恒看上去是个好人,但是,她不敢信。
如今这世上她唯一能信任的,除了她家人,只有崔恒和张九然。
洛婉清盘算片刻,等了一会儿,入宫的消息传来。
她换过衣服,随后便由人抬着软轿过来,抬着下山,走出监察司,扶着她上了马车。
或许是因为进宫,这日安排的马车极为奢华,洛婉清又扶着上了马车,卷帘进去,就愣在原地。
谢恒坐在上方,正低头看着什么,洛婉清立刻反应过来,想要行礼:“公……”
“坐吧。”
谢恒抬手,平淡出声,免了她行礼的动作。
洛婉清讪讪起身,坐到一边。
谢恒垂头看着文书,似在思索,马车启程,在路上摇摇晃晃,谢恒一直低头看着面前纸页,却不翻一页。
两人安安静静坐着,马车行驶许久,摇摇晃晃来到宫中。
谢恒有在宫中御马之权,马车便从宫门一路行驶到了御书房,到了门口,谢恒先出马车,随后召了两个侍女过来,搀扶着洛婉清下来。
洛婉清身上还有伤,之前去送家里人,一路都是崔恒护着,没有察觉,后来又一直没什么太大的动作,等现下自己走路走了许久,才发现随着步子,伤口疼得厉害。
一步一疼,等她走到御书房门口时,已经渗出血来。
她脸色苍白,看见御书房门前站了四个人,她一眼认出来的,便是李归玉。
他穿着皇子金线绣蟒纹华衫,头顶玉冠,看见洛婉清那瞬间,他目光微顿,最后便挪开目光。
他旁边站着个女子,一袭蓝色宫装,高髻点翠珠簪,看上去极为年轻,大约二十多岁的年纪,正是一生最漂亮的时候。
她本注视着大殿,察觉李归玉的目光,便顺眼看了过去,原本冷淡的神色,在看见洛婉清的瞬间,猛地睁大了眼。
她认识她。
洛婉清肯定,面上却不动声色。
女子仓皇看了一眼李归玉,李归玉悄无声息拍了拍她的手,似是安抚。
看着这互动,洛婉清一想便明白过来。
昨夜李归玉说是在郑家下棋,这女子明显又见过他,李归玉还对她如此亲密,那这个人……
必然是郑家大小姐,郑璧月了。
也就是李归玉的青梅竹马,那位心心念念李归玉五年、寻觅五年,最终陪着父亲在扬州找到李归玉,然后带着李归玉回京的郑氏大小姐。
更是……伙同李归玉一起,让她那位刑部尚书父亲,假公济私,判了她父亲死罪、满门流放的郑璧月。
看着他们安安稳稳站在宫门前,华衣美饰,洛婉清心里不由得翻腾起一股杀意。
但她面上不显,甚至隔着长廊,好似当年还在扬州时一般,同郑璧月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好似与他们完全不识。
只是不知为何,看见她的笑容,郑璧月面色瞬间变化。
她死死盯着洛婉清,片刻后,竟是走到洛婉清面前。
“这位姑娘面生得很,”郑璧月看着她,警惕道,“不知是哪位大人府上千金?”
“在下监察司,柳惜娘。”
洛婉清抬眸看向对方:“想必是郑小姐?”
郑璧月闻言,神色放松几分,眼中带了几分傲慢,颔首道:“郑氏,郑璧月。”
洛婉清微微一笑,眼中带冷:“幸会。”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