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眉,她垂眸,她隐约漏出那一份怯生生的模样,像极了他和她相处的时光。
他知道这不是洛婉清,如果是洛婉清,她会恨他,她不在意他,她会用要杀他的眼神死死盯着他,但至少……
她眼里全是他。
她不会被人这么拥着,更不可能让另一个男人肆意靠近她,亲近她,然后还像当年在他面前一样,用那青涩又柔美的姿态,继续着无声的引诱。
这不是洛婉清,可太像了。
他不知道谢恒到底是哪里找到的模子,废了多大的力气,雕刻出一个这么近乎一模一样的人。
声音、神态、样貌、身段……如果不是她动了手,他几乎分辨不出来。
看见和他家小姐如此相似的人被另一个男人触碰,哪怕知道是假的,他都有些控制不住,明知开口就失了先机,却还是在谢恒用鼻尖蹭过洛婉清头发,试图再亲近一步时,骤然开口:“你放开她。”
谢恒意料之中转眸,李归玉冷声道:“你让她出去,我同你说实话。”
谢恒不动,似是在等他的诚意,李归玉深吸一口气,随后道:“十日后芳菲阁,风雨阁会设伏杀你。”
洛婉清一怔,随即意识到,不对,李归玉说的是假话。
她没有收到风雨阁任何消息,风雨阁今夜设伏是真,虽然未必动手,但十日后?
这到底是李归玉的假话,还是风雨阁没同她商量?
洛婉清不敢露出疑惑,她垂眸看着谢恒环在她腰间的手,听李归玉继续道:“我欲以你为饵,设伏抓相思子。”
闻言,谢恒终于意动。
他想了想,放开禁锢住洛婉清的手,靠到椅背,伸手握住洛婉清的手,扶起洛婉清,不像是对下属,像是对一个女郎,温声吩咐:“出去等吧。”
洛婉清扶着谢恒的手,从他身上起身,整个过程总觉得有些怪异,她从来没一个异性靠得这么近……
也不是,洛婉清不由得想起来,其实还有一个崔恒。
但崔恒和谢恒给她的感觉截然不同,或许是因为立场不同,她对谢恒有戒备,总会感觉谢恒带着一种过于强烈的侵略感和压迫性,他每一个动作都会让她紧张,会时时刻刻让她意识到这是一个男人,一个和自己截然不同的性别。
而崔恒,或许是从塑骨时开始打破的界限有些过于彻底,又或许是他太过温和,爱开玩笑,除了他给她清毒那一晚,她很少能马上意识到他的触碰。
洛婉清压着异样情绪走出房间,关上大门,便见朱雀站在门口。
朱雀见她出来,赶紧上前,好奇道:“他们在里面说什么呢?”
洛婉清看了房门一眼,倒也没藏着,压低声道:“好像是一起商议剿灭风雨阁之事。”
听到这话,朱雀撇撇嘴,有些不高兴:“这种事公子还要留下同他单独说?”
洛婉清也不是很高兴,但面上还是道:“公子自有考量。”
说是这么说,但洛婉清清楚,抓相思子这件事,应当还是打动谢恒了。
可为什么相思子这么重要?相思子又为什么一直盯着谢恒?
洛婉清皱起眉头,看了一眼旁边朱雀,忍不住道:“朱雀使。”
“嗯?”
“公子为何要剿灭风雨阁?”
听到这话,朱雀撇了撇嘴:“因为他们麻烦,三天两头找事情,总想刺杀公子,还是一锅端了好。”
“他们为什么想杀公子?”
“公子在管秦家的案子,你知道吧?”朱雀压低声。
洛婉清点头,不甚明白:“知道,但有何干系?”
“秦家这事儿,有一个关键的人物,就是风雨阁的杀手,张九然。”
洛婉清心中咯噔一下,有些意外:“张九然?”
“没错,”朱雀点头,随后道,“虽然不知道这个张九然到底是风雨阁什么级别的杀手,但她应该不是普通杀手。秦家一直没有办法解释,那些伪造的文书、放在兵器库的兵甲到底是怎么回事,张九然最清楚不过,能找到张九然,就能有一个关键人证。但张九然已经消失很久了,是生是死也不好说。但毕竟只是个虾兵蟹将,知道更多的,肯定还是风雨阁的阁主相思子,如果我们能抓到相思子,不仅可以有关键人证,还能搞清楚到底是谁在后面指使他们陷害秦家。这么重要的人物,公子肯定得上心些。”
洛婉清点头,算是明白,想起藏在监察司的张九然,忍不住问:“张九然你们一点消息都没有吗?”
“之前怀疑过一次,”朱雀看了一眼洛婉清,思索着道,“就秦珏那里,他从护国寺捡回来一个废人。”
听到这话,洛婉清心头一跳,不敢出声,朱雀皱起眉头:“这个人身上有风雨阁的蛊虫,筋脉全断,五感尽消,已经快死了。我们完全查不出她的来历,公子怀疑过是不是张九然,但找秦珏对峙后又觉得不太可能。”
“为何?”
“张九然害了秦珏全家,”朱雀提醒,“秦珏怎么可能还这么养着她?”
洛婉清心下微沉,这的确是最好的理由。
就像她不可能会去养着江少言,任何人都不会想到,秦珏居然还能在这种时候,把张九然藏在监察司。
她不知道秦珏是什么样的心情,或许每日都想杀了张九然,但秦珏这个人,又远比她软弱心善,张九然一生凄苦,用尽一切偿还,他又不忍杀她。
或许早无爱恨,仅有怜悯,也可能是想为自家案子留一条退路,他终究还是留下了她。
洛婉清抿唇不言,旁边朱雀补充:“且秦家之前的确在押送的时候丢过一个旁支小姐,秦珏认出来说就是她,想必是被风雨阁带过去严加拷问,又不知道为什么走到今日,也是可怜。加上秦珏又是咱们公子的师弟,都是道宗弟子,他应该不会撒谎。那张九然找不到,现下唯一能找到的,不就剩相思子了吗?”
“的确如此。”
洛婉清应声,算是明白了谢恒为什么盯上相思子,而相思子为何非杀谢恒不可。
现下谢恒要拿相思子为秦家翻案,只要白离不出事,李归玉便不是谢恒的第一目标,他和李归玉合作顺理成章。
可李归玉为什么要杀相思子?
洛婉清想了想相思子的身份,如果她没猜错,相思子应当是皇后在江湖上的一把刀。
李归玉如今回到朝堂,现下只有郑氏支持,他混迹江湖多年,在朝堂并无根基,但他声望极佳,又是一个年轻皇子,还和皇后有过恩怨,对于太子来说是一种威胁,皇后对他心怀戒备。
但他们毕竟是母子,如果李归玉对皇后有用,又有臣服之心,皇后也未必不会接纳他。
而如今的他能给皇后唯一的用处,和相思子是一样的,所以相思子死,他才有在皇后面前展露价值的机会。
这样一想,他杀相思子,也是情有可原。
他和谢恒目的相近,反过来,她这个被相思子捏着把柄的人,反而与他们有些不同了。
她家人在相思子手里,所以暂时要听相思子安排。
但她不能让相思子一直威胁她,而且,这种事不能再次发生,她必须要和她家人彻底割席。
相思子已经为她家里人安排了新的身份,只要她把相思子杀了,她家人就安全,从此,她就可以安安心心杀李归玉。
至于秦家的案子,张九然只要拿到母蛊,就可以成为最关键的证人。
所以,某种意义上来说,她不属于谢恒和李归玉这一边,也不属于相思子,她必须在他们之间,求出一条新的路来。
她想着,不由自主摩挲上千机的珠串,转头看向后山。
今夜相思子要向谢恒设伏,她定下的地点就在后山。
但她笃定,相思子不敢直接动手,谢恒在盯着他,他要杀谢恒,必求一击必中,不然一旦失败,就要被谢恒找到行踪,连根拔起。
风雨阁已经没有太多机会了。
这一次不过是相思子对她的考验,她对谢恒的性命到不是很担心。
唯一担心的只是,她把谢恒单独引诱过去,不能太明显,引起谢恒的怀疑。
洛婉清想着,同朱雀道:“我去方便一下。”
朱雀闻言一愣,随后有些尴尬道:“这你和我说干嘛?”
洛婉清没理会他,径直往后山她约定的方向走去。
她走到后山,扫了一眼周边,便发现没有一点声音。
她拍了拍手,便听窸窣之声,抬眼一看,迎面就见到一双冰冷的眼睛,他蹲在树上,手中拿着弩,盯着洛婉清。
洛婉清扫了一圈,便知道了包围圈大概的范围,挥手让他藏好,只道:“我一会儿带他上来。”,随后便转身离开。
等她下山,站到门口时,李归玉和谢恒刚好谈完。
李归玉推门走出来,谢恒坐在椅子上,以手撑额,似是在想什么。
李归玉转眸看了一眼同朱雀站着的洛婉清,他走到她面前,垂眸看她,手放在剑上摩挲,似是在克制什么。
洛婉清敏锐察觉杀意,悄无声息捏上手上千机,房内谢恒撑着额头,轻声道:“三殿下,她现下还是我监察司的司使。”
听到这话,李归玉动作一顿,洛婉清立刻听出这话的意思。
“现下。”
也就是说,他们达成了协议,很快她就不是了。
他们谈妥了什么?为什么谢恒突然改变了主意?
李归玉闻言,似乎也是想到什么,轻笑一声,随后道:“谢司主,记得我们约定的,人我十日后来接,这些时日,她便劳烦监察司了。”
谢恒没出声。
李归玉回头看向洛婉清,露出一个友善的笑容,仿佛是在一个路边的姑娘一般,温和道:“清清,这是你的本名?”
“多谢殿下关照,”洛婉清冰冷抬眼,“柳惜娘。”
“柳惜娘,”李归玉咀嚼着这个名字,点头道,“也是好名字。”
李归玉说着,他含笑转身,朝山下走去,刚走出人群,他面上笑容便淡了下去,露出杀意。
知道了。
知道这个占用他家小姐的脸骗子叫什么了。
洛婉清看着李归玉一路往山下行去,等他走远,她才转头看向房间里坐着思考的谢恒。
青崖走进去,正在和谢恒商量什么,洛婉清想了想,也走了进去。
谢恒听她进来,抬眸看她,见洛婉清候在一旁,便知道她有话要说。
他挥了挥手,青崖躬身行礼,随后便退了出去。
谢恒看着桌面茶杯,径直询问:“有事?”
“公子,我在后山发现一点东西,”洛婉清将她早已想好的理由说出来,“可能需要您过去看一趟。”
谢恒闻言,转眸看她。
他清润的眼仿佛一尊明镜,让一切无可遁形。
洛婉清低头不敢说话,过了许久,谢恒开口:“有何特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