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在河道,拍了拍刚刚建好的堤坝,观察确认没有问题后,松了口气,随后看了看河工,不忍道:“你们先去休息吧,换下一批人来。”
“张大人。”河工见状,忙道,“您也去休息吧,都一天了。您一个读书人,哪儿受得了这个罪?”
“无事。”
张逸然摇头,只道,“修坝之事紧急,我陪你们……”
“公子!”
话没说完,一个着急的声音就响了起来,张逸然赶忙回头,就见他家侍从张荣正小跑着过来,他被人领着,一路跳进河道,激动道:“公子,出门了!”
张逸然一愣,随后便想起,这是他出门前叮嘱张荣的事情。
那个死囚交给他的任务是盯着隔壁广安王府,但他日常还有公务,只能交给家人,然后和家人轮班。
若他在,他会盯着,他不在,就由他母亲和小厮盯着。
他家与广安王府极近,一点动静就能听到,他便叮嘱了家里人,只要夜里有没带皇家标记的普通马车出行,便告诉他。
按照他们大夏的规定,不同级别,马车标志不同,皇家有皇家的标志,世家有自己的家徽,士农工商各有自己的标记。
广安王府,哪怕是运菜的马车,也是皇家的马车。
这两天来,他们没有盯到广安王府有一辆普通马车出行,他都快忙忘记了。
听到张荣的话,张逸然赶忙道:“什么时候出去的?”
“半个时辰了。”张荣急道,“他们一走我就来找您。”
张逸然点头,张荣和他母亲都不会吹笛,故而他没有把笛子留个他们,半个时辰前出发……
那如果只是在东都,应该不管哪里都到了。
想到这里,张逸然抿了抿唇,赶紧从袖子里拿出短笛,吹了和洛婉清约定好的《西湖柳》。
曲子响起来,洛婉清正站在窗边眺望远处谢恒居所,听到这曲子,她便一愣,随后反应过来,原来今日的大事,竟然就是李归玉来找谢恒!
崔恒都被调去了,那谢恒此刻身边应该是高手如云,她能过去吗?
她想了想,这也不是她能选的事情,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先试试再说。
她换了身黑色长裙,带上面具,直接下楼。
这两日她与监察司的人已经熟悉,大家见了她,纷纷让路,有些侍从大着胆子,疑惑道:“柳司使是去哪里?”
“夜里烦闷,我到处走走,”洛婉清从容解释,随后吩咐,“你们忙吧。”
说着,洛婉清便一路绕到后山脚下,看了看上方后,她按着崔恒教她的办法,隐匿着气息,一路往高处跃去。
整个后山都是机关,但好在都是她在珍宝楼看过的,虽然只是一眼,但她大概都记住了这机关的原理,她稍稍一想,便悄无声息避开。
等到了谢恒的院落,她本以为应该有许多人,没想到整个院子空荡荡一片,只有谢恒和李归玉两个人在屋中。
洛婉清悄无声息落在墙角,隐藏在花圃中,老远见到不远处屋子窗户和门都开着,周边敞亮,李归玉和谢恒两个人面对面坐着,谢恒面前似乎放着一卷文书,他神色郑重,低头不言。
李归玉喝了口茶,平静道:“我的处境,谢司主应该也清楚,我与他们不同,我知道谢司主要的是什么,他们在乎,我不在乎。只要谢司主同意助我,”李归玉抬眼,看着谢恒,“您要做的事情,在下必不惜代价帮您。秦珏这个案子,就是我们极佳的机会。”
说着,洛婉清觉得李归玉似乎看了她的方向一眼。
她不知道他是不是察觉了她的存在,她心跳得飞快,趴在花圃中,一动不敢动。
她盯着不远处的谢恒,思索着李归玉的话,等着谢恒的答案。
谢恒要的是什么?为什么别人在乎,李归玉不在乎?
桌上的文书到底是什么,为什么谢恒一直盯着?
还有谢恒,他到底,怎么看待李归玉?
她紧盯着那清清冷冷、冰雕玉琢一样的青年。
他穿着一身素衣单衫,额上只有一根黑檀木簪,手上带着一串檀木珠链,腰上用黑色珠链系着单衣。
洛婉清认出来,这是千机,他看上去只是平常会客,但周身都是杀器。
他听着李归玉的话,翻动着桌上文书,轻声道:“实话说,殿下所言,的确打动了我。在下确实想同殿下结盟,各取所需。”
听到这话,洛婉清心中微沉,李归玉不急不缓,笑道:“司主还有什么顾虑?”
“但是洛婉清死了。”
谢恒开口,李归玉和洛婉清都愣住。
李归玉压着情绪,只问:“司主什么意思?”
“若她不死,尚且还有余地,我愿与殿下共谋。可人死不能复生,”谢恒抬眸,静静盯着李归玉,“无论我做什么,都还不了她了。”
“没想到,”李归玉凉凉笑起来,“我家小姐去了,还能得司主如此牵挂?”
“我欠她一件事,”谢恒淡道,“活着我没能给她一个答复,死了,我给她个交代吧。”
说着,谢恒抬眸,看着李归玉平静道:“殿下之心我很感激,不送了。”
李归玉没有说话,他似是在观察谢恒,好久,他笑起来,温和道:“为了一个死人,谢司主,值得吗?”
“我值不值得轮不到你来评说。”
谢恒垂眸,端了旁边茶杯,淡道:“出去吧。”
“好罢,那今夜就当你我没见过,不过谢司主,我得告诫你一句,我家小姐的交代,”李归玉站起身来,抬眼看向谢恒,语气微冷,“轮不到你来给。”
话音刚落,谢恒手中茶杯直接朝着李归玉飞了过去,厉喝:“滚!”
李归玉足尖一点,落出门外,冷眼看向洛婉清方向,抬手一道剑气就劈了过去!
那剑气来得凶猛,若洛婉清不动,怕是当场就要被劈成两节。
洛婉清不敢硬接,就地一滚,毫不犹豫往外冲了出去。
然而李归玉似乎已经预判到她的动作,袖中一道冷箭急射出,洛婉清旋身一跃,冷箭便从洛婉清胸前擦过,差一点就抹了脖子。
箭矢带来冰冷的疼,洛婉清不敢停留,朝着林中一路狂奔。
李归玉看着那越墙而去的背影,眉头微皱。
他好像病得越来越厉害了。
竟觉得,这个杀手,似乎有那么点像他的小姐?
怎么可能呢?
洛婉清平日连跑步都难得,哪里来这么轻盈的身手?
这完全是专门训练过的杀手,怎么和洛婉清相像?
他不敢让谢恒察觉他的异常,将所有情绪都压了下去,转头道:“不干净东西我清理了,尸体你让人收一下吧,谢司主,告辞。”
谢恒看了李归玉一眼,没有多说。
他又转眸看了一眼方才那探子跑的位置,李归玉出手太快,那人也跑得太快,他都没看清身影。
什么人能潜到这里来?风雨阁的人?哪家杀手?
还是……柳惜娘?
这个名字浮现,谢恒就有些想笑,但一想,又觉得不可能是柳惜娘。
近日他观察过她,她身上没有半点被人训练过的痕迹,是真的什么都不懂。
她一直勤于训练,对“谢恒”也没有什么兴趣,对于他这个明明白白取着“崔恒”名字的影使也没有探究之意,如果她是派来杀谢恒的杀手,不该这么没头乱转。
虽然不知她到底有什么奇遇,但她应当不是来监察司作恶的。
最重要的是……
谢恒无奈看了一眼城郊,仔细听了一下笛声的位置。
那笛子吹了很久了,他和柳惜娘约好吹三声,她都给他吹成曲子了。
这笛子是监察司才研制出来的新物,量产极少,每一把音色不同,这一把他一听就知道是柳惜娘。
半夜三更,她不睡觉,跑郊外做什么?
谢恒心怀疑惑,站起身来,一面换过周身衣物,一面叫玄山进来,吩咐:“刚才潜了探子进来,你去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玄山一愣,没想到监察司竟然还能潜入人来,随后立刻郑重道:“是,这就去查。”
说着,玄山抬头,看见谢恒换了衣服,疑惑道:“司主还要出去?”
“嗯。”
谢恒应声,也没解释,直接开门走了出去。
玄山扫了周遭一眼,见到洛婉清留下的痕迹,立刻吩咐人开始搜山。
洛婉清从谢恒宅院逃出来,立刻封住自己筋脉。
她伤口火辣辣的疼,仿佛是被人撕开,这种疼痛并不正常,加上李归玉没有追她,她一想就知道她身上中必定是剧毒。
她从瓶中倒出一颗解毒的药丸吃下去,开始往山下跑去,才跑到半山,就听见上方传来搜查之声。
洛婉清感觉身上有些发冷,扶着树听着声音,想了想,便知道自己不能回去。
她撑不了多久了,回去怕是会直接晕在屋子里,监察司随便搜查,立刻就能将她查出来。
她现在很难思考到底要做什么,但直觉知道,她不能率先暴露身份。
不管怎样,要在她清醒的时候来做决定。
但现在谁能帮她?
她脑海中划过崔恒的身影,但又立刻否决。
崔恒很好,但她对崔恒并没有信任。
思索片刻,她唯一只剩下一个选择,秦珏。
秦珏不是监察司的人,不会立刻对她做出处理。
而且她救过他,他对她心存感激。
再加上她要找相思子为张九然拿母蛊,秦珏也知道。
暂时来说,他们才是同盟。
洛婉清没有犹豫的时间,她提着最后一口气,一路跌跌撞撞,冲到秦珏院落,撬开秦珏大门,喘息着道:“秦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