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猫蔫坏地扯烂了屋子里的吊兰,一双圆眼无辜地瞪得大大的。
陈敷终于开了口,看着小白猫泪眼婆娑,“……和艾娘倒有几分神似。”
显金:……
就知道你对这种娇憨又心机的小东西没有抵抗力。
进了十月中旬,陈笺方完成除服,除服当天便给显金送了一朵夹在书中的干樱花,与樱花一起送来的,还有一纸白笺,上面写着,“三年光阴易可逝,一纸素宣五文钱。”
第二日,送来了梨花干花与一纸白笺,“玉版成叠绸如丝,十枚铜子轻相许。”
第三日,送的茉莉干花与白笺,第四日,送的碗莲干花与白笺……
店肆中的所有宣纸价目,都藏在那两句诗中。
孙氏狗狗祟祟,却见显金每天拿到干花与白笺,反手便付之一炬,全程不见一丝动容。
何必搞这么僵嘛……大家都是一个池塘的癞疙宝,她贺显金跳不出陈家,陈二郎愿意看护,还有比这更好的事吗?——孙氏如是想。
孙氏想不通。
陈敷有时看着幼女沉凝白皙的面容,也不免目光露出劝解,吃着药终于开口,“二郎,不错。”
历史证明他护不住显金:君不见,历史的车轮将他的脚丫子都压断了吗?
他虽然不喜欢二郎(准确地说,是不喜欢瞿老夫人喜欢的一切人事物),但他得承认二郎前程似锦,虽然配显金还有点差距,但若显金出不去陈家,二郎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作为一个合格的后爹,娃的舒适肯定要凌驾于他的喜好之上啦。
更何况,他倒是喜欢身强体壮乔宝元,可乔宝元能娶显金吗?
这两冤家一见面就吵,吵得人脑仁疼。
显金一勺子苦药怼过去,“吃你的药吧,我的活爹。”
“咳咳咳!咳咳咳!”陈敷欣喜若狂,“你叫我啥?!”
“爹。”显金又怼一勺子苦药。
陈敷:“你叫我啥来着!?”
“爹。”
“你叫我爹!?”
显金无语地将勺子放在碗里,看了眼墙角蹲着的胖白,“我总不至于叫那只胖白猫爹吧?”
陈敷高兴到发狂。
当所有人都以为,日子就这么诡异且平静地过下去时,一处来自熊知府的惊雷劈下——“宣纸贡品进入第三轮,福建蒋记与宣城商会将再送一轮纸张进京,由内阁大臣朱炳胜亲自参评。”
为期,十天。
十天!
十天!
宣城炸开锅!
十天,要进第三轮参评!
就算是内阁严选,也不能这么为难供应商吧!
吃屎去吧!
他们做八丈宣,城中二十一户纸业几乎是暂停一切业务,不眠不休做了三个月,才将八丈宣做出来送评!
你跟我说,现在十天,要全部打倒重来,重新送样品参评!
你好,你在听吗:这他妈是人可以做到吗!?!
有纸行老板提出异议,“莫不是已内定福建玉扣纸做贡品,把我们绕着玩呢!”
有纸行老板附和,“我听说福建玉扣纸做的全洒金,纸上四角镶嵌美玉,每一张纸中心还用金线做了夹层,富贵得要命!我们就算是八丈宣,也只是素白一张纸,哪里拼得过!?”
“一开始让做八丈宣的是谁?”
“是陈家!”
“是陈家!”
“让我们停工做纸、不断投钱的也是陈家!”
“叫陈家拿主意吧!”
“是啊是啊!陈家是商会会长,当然要他们重新拿主意!”
纸行的反应很大,声音也很大,充满了不解与惶恐,在有心之人的鼓舞下,他们急需陈家出头应战、做兜底的最后一道防线。
“……你真不去店里?”陈敷半靠在床榻上,张嘴享受来自幼女的伺候和正妻嫌恶的目光,“听说今日张管事和瞿管事联合来请你了?”
显金熟练地舀了勺白粥怼到陈敷嘴边,“啊——”
陈敷:“啊——”
显金探身又舀了一勺汤,“以形补形,多喝点。”
陈敷被投喂到嘴都张不开,囫囵嚼烂吞下,咬字不清道,“……听缩有几家子行都在嘛陈家,说陈家没有金刚钻还要揽瓷器活,让他们龟人又龟钱……”
显金点点头,“有七八家呢,恒记蛊惑的,闹得厉害,据说今早把‘浮白’店门都堵了。”
陈敷挑眉,“这你都不去?”
显金笑了笑,“我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妾室后备军,一只娇弱无力的花瓶,我可担不起这份重差。”
陈敷艰难地吞下汤水。
娇弱的花瓶?
他不清楚,到底哪个字能跟蟑螂少女挂上钩。
陈敷皱皱眉,“汤水味道不对呀?不像是排骨汤。”
显金平静颔首,“是脑花汤。”
“那你说以形补形。”陈敷蹙眉嘟囔。
显金没说话,平静地看着陈敷。
隔了半晌,陈敷才反应过来,一蹬腿一鼓眼,骂道,“这死丫头,骂你爹没脑子呀!”
第291章 等待坠落(4200+)
围堵陈家之势,愈演愈烈。
看起来闹事的人乌泱泱一片,仔细算来,就是那七八家纸行闹得沸沸扬扬——先是堵住“浮白”的门,不许进出,声称要讨个说法;再是白夜黑夜不眠不休地在“浮白”与“喧阗”静坐,知道的明白这是在表达不满,不知道的还以为在上-访呢。
最后一招,这七八家人,召来了二十几个精壮小伙儿把陈宅给围了,前门后门都给堵了,也不吵也不闹,反正不给说法绝不罢休,倒惹得旁边的店肆人户议论不止,纷纷合理推断,应该是陈家那位讨债的三魔王又在外面惹事了。
陈敷气得不轻:“老子腿都断了!我是得多热爱惹祸,才会身残志坚地不懈闯祸呀!”
陈敷生气毛用没有,陈宅安静如鸡,无人回应。
“……大老爷,第四天了,陈家大门都不敢开。”
恒宅正堂,藤编太师椅上,恒帘歪头侧坐,一手盘核桃,一手拿茶盅,笑眯眯听管事来报。
管事躬身继续道,“吴家郑家,也被说通,今天下午就去陈家讨说法,算起来也快有十家纸行站出来了。”
恒帘嘴角低低一斜,“投钱的投钱,出力的出力,如今却是这个结果,谁受得了?”
恒帘一声冷笑,“贺显金永远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大家就跟鬼迷了心窍一样有多少投多少!如今清醒过来,自然要逼着陈家拿一个重新打样的章程出来。”
管事埋头,“若陈家拿不出来,咱们也袖手旁观……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宣纸输?”
恒帘眉目一抬,“宣纸输了顶什么大事?”
管事头埋得更低。
“恒记赢了,这才是大事。”
恒帘目光微动,“白家小儿不中用,机会送上门都抓不住,被那丫头滑不溜手地逃了,反被路过的地痞劫财又劫命……难道我们当真眼看陈家上位?眼看贺显金一个小丫头统领宣城纸行?”
“此次贡纸之争,一旦陈家拿不出救市的办法,你猜下一任宣纸商会的会长,会是谁?”
恒帘冷冷发笑,“贡纸的机会还很多,压倒陈家,坐稳宣城纸行头把交椅的机会稍纵即逝——说起来,也需感谢贺显金费心整合,否则这个落地桃子,我们想捡还捡不到呢。”
管事额头快要碰到地上:我只是临时顶岗的二当家,您这些磅礴宏伟的毒计就不要告诉我了好吗……
“去,把陈家再逼狠一点!”恒帘抬了抬下颌,“听说那日贺显金被内宅的婆娘拖拽进去便没了动静,多半是没用了,陈家现在没有主事的人,趁他病要他命才是成事之道。”
窗外有人头冒一个尖儿。
恒帘皱眉,“谁?”
门被轻轻推开,气喘吁吁的恒溪紧抿唇角,目光灼热地看向生父。
“五娘啊。”恒帘动了动手里的核桃,“看上去,你风寒好多了?”
恒溪胸腔起伏,“我有没有染病,父亲,您难道不清楚吗?”
恒帘笑起来,“便是染病也无碍,吃点药、养两天就好了——你娘帮你寻了门好亲事,家里有三百亩地,你嫁过去就是当家娘子,你在恒记练出来的那些手段带过去正好用。”
恒溪深深吸了几口大气,沉下心,“父亲,如今并非与陈家争高下的时候,还有六天,还有很多功夫可以做,既然福建上贡的纸很华贵,那咱们可以反其道而行之,咱们素雅到极致——我翻过古籍,南宋时有金粟经卷纸,颜色泛黄,古朴漂亮,百虫不蛀、百年不腐,或许我们可以稍作借——”
“嗯。五姑娘说得有道理。”恒帘笑眯眯地盘核桃,偏身问管事,“把五姑娘的点子记下来没呀?”
管事忙佝身,四下翻找软管笔。
恒帘整暇以待地眉目含笑看着长女,眼神似乎在问,可还有事吗?
恒溪后槽牙咬紧,双手握紧拳头,在门外站立许久后陡然转身向外走。
大门是出不去的,恒溪试过很多次了。
相当于将她软禁了起来。
恒溪怒火中烧,回到西厢阁楼,却见窗棂大大打开,有一封裹得死死的黄色牛皮纸袋藏在边桌的下方。
恒溪关上门窗,警惕看四下无人才半蹲下身,看牛皮纸袋封存妥当,封面写了一行字——“第十日,若我无法现身,熊知府必然寻你,那时将纸袋交予他——贺显金”。
字体张扬,笔锋锐利,一如既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