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记得,朱元璋时期,给一个县的秀才指标每年是二十个……
董管事也在仰头猛灌水,四十岁的人了,他发誓他这辈子没说过这么多话。
也没听过那么多方言!
官话里夹杂着形态各异的方言。
凤阳府!
滁州府!
庐州府!
甚至还有江西的!
还有个学生说的话,像鸟叫似的。
叽叽叽渣渣渣。
他一问,得嘞,温州府的。
他一早上,除了“您慢点说”就是“劳您再说一遍”,便也没别的了!
董管事咽下水,“青城山院算是咱们南直隶人数较多的书院,咱们府学风昌盛,乔山长探花郎名声在外,故而不仅咱们本府及邻近府的学生喜欢来此求学,甚至其他布政司的学生也会送到青城山院来——等考试的时候再接回去参考,中考率可大大提升。”
这是在黄冈求了学,回西藏去高考啊。
显金无语,读书移民真是哪朝哪代都存在。
董管事道,“故而四百余人这个数目,应是准确的。”
显金把水放下,想了想,沉吟道,“那中午回去,再多装五十袋来!咱们今天争取保五争六。”
董管事咂舌,这……这胆子也太大了!
一个山院,顶天也就四百个人!
把夫子、教授都加上,也不过四百五十余人。
这算是每个人都要买一袋?
怎么可能!
山院里一百人里至少有三、四人是在各地特招的学业非常优异、潜力非常巨大的贫家子。
这部分人,是不可能花钱来买贵纸的。
董管事抹了把额间的汗,“会不会太多了?若是天上下雪了,咱们卖不完,纸惹了雪气就潮了,对纸不好。”
显金笃定点头,“就这么多,您信我,能卖完。”
显金这次营销的目标不是n*1,而是1*n。
销售,有的做的是大路生意,做人流量的,流量大生意就好;有的却做的是回头生意,一份东西不一定卖每个人,而买过的人必定还会再买。
这里面的逻辑涉及顾客黏性。
而制造顾客黏性的,一是精准切入需求,二是提升产品与顾客的互动。
小姑娘神色淡定,语气却异常坚定。
董管事不由想起前日那场“接风宴”,这个小姑娘提出卖存货、回现银,李三顺坚决不同意,指着陈三爷的鼻子骂,“……咱做的纸是真的值钱啊!伙计寒冬腊月刮树皮!甘坑、蜜坑二水泡皮!晒、锥、碾、压、捞,伙计们用皮肉在做纸啊!咱们的纸不能贱卖啊!贱卖一次,就再也贵不起来了!”
这李老头真的太倔了。
前一瞬,还在跟陈三爷哥两好,你一杯我一壶。
后一瞬,就指着鼻子骂他败家、不惜才也不惜材。
老头儿以为显金口中的“卖存货、回现银”是要贱卖存纸。
谁知,就这个纤弱苍白的姑娘,当场把呛了一整杯桃花醉,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把杯子往地上一砸,指着满地瓷片发毒誓,“我这辈子,若是糟践好东西来换钱,我贺显金如此碎片!死无全尸!”
老头儿噤声了。
不止噤声了。
连茶都不敢喝了。
他们当时都以为这姑娘在说大话。
清存货,快速清存货怎么可能原价出?
资金想回流,只有压低价格,让别人捞一笔,才能用货换钱。
你不压价,别人凭什么帮你清?
周二狗在拿了这小姑娘三年筹子后,对这姑娘是死心塌地的。
吃了“接风宴”,陈三爷醉得个糊里糊涂,干完一整杯桃花醉的显金出了房间十分清醒地和周二狗打商量,“劳烦狗哥从库里找六百张牛皮纸,咱们熬夜叠成书信袋子的模样,用浆糊封边,再请郑小哥和我一道把库里的纸彻彻底底清一清,按种类与品质登记入册,数清楚每种纸张的数量。”
没叫他做事。
他心里抓心挠肝的,主动凑上去揽活儿。
“嗯……董管事您是咱们中年生最久的纸行人了,劳您辅佐我认一认,每种纸业的成本价与市场价。”
市场价是什么?
他问出口。
显金改口道,“就是卖出的价格。”
懂了。
紧跟着显金、周二狗、他、周二狗他弟周三狗,郑家三兄弟连夜连日清理库存。
将好品质的纸按照八十文一张、六十文一张、五十文一张、四十文一张、三十文一张的卖价清理出五个档次,分别冠以汉玉白、栀子黄、落霞红、海青青、品月蓝五色,并找到相熟的印染作坊做了六十张一掌宽的色条。
在他认真排档的同时,显金这个小姑娘拿着她那奇形怪状的芦管笔,找了张硬纸,密密麻麻写了好多他看不懂的字。
有“x”,有“y”,还有“z”……
弯弯曲曲的,不晓得是个啥,反正就是这么个形状吧。
显金算了一夜,拿着算出来的纸指挥他们一个袋子放多少张便宜纸,又放多少张好纸,又如何摆放那六十张色条。
他看不懂了,指着纸上像蚯蚓一样的“z”问显金,“这是啥?”
显金应当是困迷糊了,随口答道,“这是方程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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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天元式。“
如董管事所料,过了日暮,果然下雪。
白雪灰天,飞檐红瓦之下,乔徽背着手,弯腰低头看着山院门口棚子外,新立出的木刻板。
上面赫然写着:
集齐汉玉白、栀子黄、落霞红、海青青、品月蓝五色条者,赠六丈宣一张。
集齐任意四色条者,赠四丈宣一张。
集齐任意三色条者,赠二丈宣一张。
集齐任意两色条者,赠流云金粟纸一张。
以上规定长期有效,欢迎选购。
乔徽慢慢直起身。
陈记使用了天元式计算,来确保自己的利润。
啧,他仿佛看见了他们博儿倾家荡产的命运。
第25章 互戳肺管
“这位兄台,您要买一个牛皮袋子吗?”
一把略带嘶哑的女声,像落在嶙峋山石上的薄雪,被石头的缝隙撕开原有的轻柔。
乔徽抬头。
青布油纸伞下,少女着深棕夹袄,木簪束髻,眼眸清亮,鼻头挺翘,下颌小小巧巧,身边摆着一个算盘。
乔徽竟没有丝毫诧异。
算得出天元式的人会敲算盘,有什么奇怪?
只是奇怪,这世间女子多像笼中牡丹,像水中菡萏,像雪中红梅,像夜中丁香,或艳、或清、或雅、或淡——都是花。
唯独这个少女,像棵树。
一棵至寒凛冬,不落叶不枯黄的冬青树。
“不了。”
像树、像草、哪怕像棵仙人掌,都跟他关系不大。
乔徽双手背后,“没有人能拿到六丈宣,这种庄家稳赢的局没意思,我这种散户没必要为庄家抬轿。”
“若您输了,您赌什么?”显金笑起来,露出标准八颗牙。
乔徽蹙眉。
显金重复一遍,“您刚说没有人能拿到六丈宣。若有人顺利拿到六丈宣,您想赌什么?”
少女语气温和,但态度笃定。
乔徽再扫一眼木刻版。
必须凑齐五张色单,才能兑换一张六丈宣。
从今天山院开出的袋子来看,只有张文博并另八个买了十几袋子的童生开出了有颜色的色单,且都是排位后三的红、青、蓝。
近三百个袋子,开出十余张色单,是三十有一的概率。
其中排名第一的月白色还没现身。
鬼知道,月白色的概率又是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