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众人见萧吟出声为杨水起说话,神色却都变得耐人寻味了几分。
尤其是宋河,像是听到了什么极为有趣的事情一样,他看的视线在杨水起和萧吟之间来回切换,最后意味深长道:“若我不曾意会错了,萧二公子可是在为这杨小姐说话?从前某也对杨小姐、二公子的事情略有耳闻,本以为只是传言,可端端看二公子行径,看起来倒像是真有这么一回事了。”
宋河的话句句带刺,他们的事情分明都已经过去了这样久,不说两月,一个月至少也有了。
一个月能发生许多事情,况且说,杨水起从爱到不爱,便是一刻钟都没有。
宋河现下又将这件事情拿出来说是想为了什么?不过是看萧家、杨家,甚至说是近日正在和杨家走得极近,有结亲意图的杜家的笑话。
爱看热闹乃人之常情。
将好当事人都在场,这泼天的热闹谁都要瞧上几眼。
萧吟直视着宋河,虽说宋河年纪同萧正差不多,为官数十载,但同萧吟这不过十八,还尚未娶妻,人生阅历也没多少的人来说,竟也不曾占得几分便宜。
宋河叫他凌冽的视线看得暗自心惊,也开始有些后悔当着他的面说了这些挑衅的话。
终于,萧吟开了口,“不,不是……”
不是传言。
他想说,从前的一切不是传言,他们的事情,本来就不是传言。
第三十八章
明明知道这样说定会被宋河寻到把柄, 他下意识就想如此说。
可他的话终究是被慢了一些,被人截住。
杜呈阻了萧吟后头要说的话,他道:“传言传言, 如何做真,这话在每个人的嘴巴里头倒了一番又一番,几句为真。倒是宋大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扯着几个小辈说这些话,合适吗?这样的话, 便是说也不该由宋大人来说, 反倒是……”
萧正看出了杜呈的欲言又止,故作好奇,出声问道:“倒是什么?”
萧正虽同杜呈没什么交际往来, 但因宋河, 竟也莫名地站到了一边去。
有了萧正的提问, 杜呈说出了未曾说完的话,“都说宋大人木秀林风, 可不知道是姨太太娶多了的缘故还是如何,怎也带了几分妇人之气?成日便爱拿孩子作谎,说些风情之事。宋大人说这说书人说这些东西, 是上不得台面, 怎么?你谈这些便是上得了?”
宋河将才还以此发难说书人,可现下是切切实实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他脸色涨红了些许,还想再说, 却听萧正冷哼一声,道:“则玉如今尚未说婚, 宋大人还请‘嘴下留情’,给我们则玉留些活路罢!”
这话, 宋河明白,他便是连萧正也得罪了透。
虽说从前他们便也不对付,可在明面上扯破了皮,还是第一回 。
没办法,今日杨奕离京,宋河实在是有些高兴得过了头,他被压制了这么些年,终于能翻身当大王如何不高兴。
一得意,果真就出了事。
旁人的笑话没看成,反叫自己狠丢了面。
他干笑两声,也不打算和他们再表演什么同僚之情,本就是不对付的人,大家都心知肚明,不过现下扯到了明面上头罢了,宋河道:“萧二公子年纪轻轻就已声名显赫,又岂会是我两句话便能诋毁?况说,不过是几句顽笑话,何至于就如此上纲上线?”
上纲上线。
究竟是谁在上纲上线。
萧正才发现,这杨奕原能如此顺眼。
即便杨奕不干人事,但也好歹能算是个人。这宋河呢?一朝得势,尾巴就能翘到天上去了。
这哪是人。
狗不也是如此做派。
萧正也不歇得和他在这方面多争,沉着脸往旁边看去,不愿再理会于他。
杜呈也不再看脸色青一阵又白一阵的宋河,只笑着对杨风生和杨水起道:“来,孩子们,既都来了,便坐一起吧。”
将才他们二人只将自己缩在角落,杜呈也没注意到他们。
杜呈的旁边还坐着一个同僚,同他一样,脾气也甚好,不曾因为这是杨家人而有什么不善,对他们二人投以微笑。
杨风生侧过头去看杨水起,似在询问。
四周有些许安静,众人似都在好奇杨水起接下来的举动。
杜、杨两家说亲的事十分低调,除了两家人知晓,以及稍稍亲近些的人知晓以外,这事还不曾被传出去。
杨水起知道旁人都在看她,都在等待她的答复。
但在众多人之中,却觉有一道视线异常灼热,几乎都要将她的身上看出一个窟窿来。
视线太过灼热,就连杨水起想要忽视也不忽视不掉。
萧吟在看她。
他看她做什么?
杨水起已经不想知道萧吟为何这般在意她和杜家是否亲近了,但她已经能敏锐地感受到,杨奕走了,连带着宋河马上就嚣张起来的态度,都让她察觉出杨家最近有大事发生。
若是说从前,杨水起不想和杜家攀亲家,不想和杜家的人扯上关系,她决计不委屈自己。
可是,现下就从杨奕他们这样着急将她嫁人,杨水起也知道,自己不能再像从前那般随心所欲了。
她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拂了杜呈的面子。
即便他是个十分心善的好人。
不会因为她的举动而生出什么不满。
但也不能就这样欺负老实人呀。
不能因为国公爷人好心善,不会同她追究,她就冷着个脸不去理人了呀。
杨水起笑了笑,她生得甜,主动对人露出笑颜,便更是人畜无害。
她说,“好,杜叔叔,我们坐一处。”
这是杨水起第一回 主动对杜呈笑,第一回主动同杜呈说话。
从前那段时日,杜呈经常往杨家跑,杨水起就算是和他说话,也大多不曾笑过,多是出于礼数,才跟他说上一两回话。
但现下,见得她笑,一时之间竟都有些没反应过来。
杜呈心中乐开了花,他早早就说是女孩好,放那里笑笑都叫儿子看得舒心。
他顿觉真真是捡了个宝,也亏杨奕能将杨水起托付于他家。
杜呈笑得夸张,他道:“好好,好孩子,来,坐这,和风生一起来吧。”
他笑得旁若无人,招呼着两人赶紧往这边坐下。
看他们相处如此熟稔,看来,传言说他们两家定亲,似乎不假……
那边兄妹二人才坐下,门口那处又奔来一人。
是杜衡。
一开始,见到了门口站着萧吟几人,杜衡也愣了愣,而后很快就回了神来,直接无视,路过他们后直接走至杜呈那桌。
他的怀中抱着两把伞,手上还拿着一把湿掉的伞。
他是来送伞的。
“将才看着变了天,想着你们出门没带伞,就来送伞了,倒还真赶了巧。”
赶巧碰见他们还在这茶楼之中躲雨。
他也不知道方才茶楼之中发生的一场血雨腥风,但看到现下杨水起同他爹坐在一处,脸上还带着若有若无的淡笑,心中也滋生出了一股说不清的情绪。
她是愿意接受他了吗……
旁边杜呈在兵部的同僚看到杜衡亲自来送伞,感叹道:“还是尚书教子有方啊,遣下人来便行,难为世子亲自跑上一趟了。”
杜呈知道杜衡来意,听到了同僚的话也只笑笑不说话。
杜衡将方才用过的那把伞递给了杜呈,又将怀中一把递给了杨风生,最后似是无奈,对着杨水起道:“糟了,出门太急了,伞没带够,只剩下了一把。”
是太着急带不够伞吗?几人都不稀得拆穿他了。
分明是想和杨水起撑一把伞罢了。
杨水起“哦”了一声,然后也笑着回道:“无妨,我同哥哥撑一把伞便可以了。”
可杨风生却不接茬,他淡声道:“不,你们既已定了亲,撑把伞也没什么。”
杨风生的声音不大响,但周遭因着方才一事,茶楼之间一时之间也都没什么声响,此刻这话就若一记惊雷落入了平静的水面。
亲事?!何时就说了亲!
这不是,不是开顽笑吗?哪有这样的亲事,这当真不是儿戏?
况且说,昭阳啊,那可是生了双长在脑袋上的眼睛的昭阳啊!当真看得上这杨水起?这个在京城中出了名混账的杨水起?!
但,若说意外却也不怎么叫人意外,这坐着的都是些人精,光是看杨杜他们之前来往如此频繁,也能猜出之间的些许猫腻。
可却不知道动作竟这样快,竟不声不响地就说了亲。
也实在是太快了些。
这事本就瞒不了多久,纳吉过后是纳征,杜家往杨家送聘礼,哪个能瞒得住?况且说趁着杨奕现下还在北疆那边,尚未出事,先行定了亲,也不至于后来横生了变故。
杨风生一开始就没打算瞒,干脆在今日将此事开诚布公。
杜呈、杜衡也没想到杨风生这样直接,不过这事,他们本就是以杨家为主,若杨风生要说,他们自没什么意见。
现下,独独杨水起……
杜衡悄悄地觑着她的神情。
生怕她要冷了脸,说出什么话来。
不只是杜衡,就是连带着杨风生心中都难得有些忐忑。
前些时日,她因为这事生了很大的气,而他没同她商议,就将此事在大庭广众之下宣布。
八月仲夏,下了雨的天气又闷又热,炎热潮湿一并扑来,空气之中带着的粘腻感叫人十分难受。
杨水起叫这稀薄闷热的空气熬得如烹斗煮心,釜汤正沸。
谁知,杨水起竟也没有发作,只是淡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