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等等我小姐!”肖春来不及多想,马上追了上去。
虽然说杨风生和杨水起这两个人,日日吵架,时时吵架,但也没有哪一回能吵成这个样子。
怎么,怎么还动手了呢?!
天云照耀,快到了午时,阳光也刺眼,尤是在夏日,刺眼的光,都快晃瞎了人的眼。
也好在虽宾客众多人来人往,本来还有些许宾客盯着这处看,但在萧家人出来之后,就都转向了那边,杨水起这处闹出来的动静,也不少有人能见得。
杜衡本也想早早出来寻杨水起,奈何昭阳那边见他这副迫不及待出去赔钱的样子,也生了几分赌气,死活不肯放人,以说亲为胁,押着人在自己的身边。
没法,都等到了今日,杜衡也不想要在这个最后关头再弄出了什么事来。
那边萧家一行人也来贺寿,他们下了马车,马上就有不少的人拥上去同萧正他们寒暄客套,人潮之中,萧煦见到身边的萧吟心不在焉,低声问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萧吟的视线从杨水起跑开的方向收回,垂眸不语,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杨水起的背影早已消失,萧煦又往他将才的地方看去,除了停着一辆杨家的马车以外,便什么也没了,他以为他又是在想杨水起的事情,叹了口气,便道:“若你还是放不下,主动同她说说话也好,若是不主动些,便更是什么可能也没有。”
萧吟的性子实在有些吃亏,他的傲气在哪里都没问题,独独在追人这一事上是要吃大亏呀。迈出去第一步有些难,但只要迈出去了,便什么都好了。
周遭的声音叽叽喳喳,十分吵闹,萧吟勉强听清了萧煦的话。
将好有人又想凑上去同萧吟说话寒暄,然不知怎么了,只见萧吟突然道:“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先回去了,父亲母亲帮我同国公爷带声好。”
说完了这话,又行了个礼,便不顾得他人阻拦,离开了这处。
萧煦以为按他的性子来说,本还要再说两句,然而话都没有继续说出口,就已经见得他没了人影。
人都到门口了,却突然又离开了,也得亏说这话的是萧吟,若是换上旁人,迟早是要挨上一顿骂。萧正、萧夫人有些不明所以,但听得他这话,便也没说什么,只叫他路上小心些,便没旁得话去追究了。
萧煦看着萧吟往别处走,没去杨家的马车那边,也猜出什么来了,杨家的马车那边,只有杨风生的小厮一人,那如此,想来杨水起便不在马车上头了。
他盯着马车看了许久,也不知道他看谁,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最后还是收回了视线。
杨家最后还是只有杨风生一人出现,本来昭阳还想要见见杨水起这人,最后没见着也只能作罢,只是杜衡那头终究还是觉着有些失落,只以为杨水起讨厌他到了这等地步,便是连国公府都不愿意踏入了。
昭阳倒还反了常,竟还反劝起了杜衡来,她道:“说不准人姑娘今日是真有事呢,不过没上咱家,你就这样难受?犯不着,以后难受的事情还多着呢。”
一时之间都分不出是在安慰还是在捅刀子了。
杜衡:……
但即便如此,昭阳现下也比从前好上太多,杜衡也难得没呛嘴,起身往外去,去杜呈身边和杨风生谈事,既今日杨奕没来,那说好的婚事便只能和杨风生谈了。
杨奕很着急这件事,他怕后面要出什么变故,只想早些定下来。
毕竟他造了这么多的孽,朝中树敌颇多,若出了事情,且不说景晖帝,旁人一定争相来清算杨家。
如无意外,今日就要先说定了婚事,往后纳征什么的,再挑吉日。
*
这里杨家兄妹吵了起来,出了事情,那头杨奕被喊入了宫后也算不得多好。
今日被喊进宫的,除了杨奕,还有皇太子朱澄。
两人前后脚到了西苑,将好就被掌印太监陈朝一同领去了皇帝的精舍。
三人到了殿门口,依稀能听得精舍里头传出景晖帝的声音,口中似乎是在念着什么诗。
几人走得越近,声音也越清楚,凝神去听,终于听得清楚了些。
“一句半言便通玄,何须丹书千万篇。人若不为形所累,眼前便是大罗天……”
诗句的声音还混杂着法器击罄的声音,在大殿之上盘桓回响。
杨奕的记忆力超群,先前听景晖帝念过几回这个,心中有了盘算,回去翻过书,是以一听便有了记忆。
景晖帝现下念的,是前朝的一个精通内丹术的文人所著的书籍。
几人入了殿门之后,景晖帝放下了手上的法器,面上没有什么神情,只看向了来了的人道:“不用行礼了。”
而后又问,“朕将才念的诗,你们可曾听过?”
陈朝自不用说,成日跟在景晖帝的身边,这诗自然是听过,但皇太子在,首辅在,他不敢先多说什么。
陈朝去觑朱澄,却见他额间冒汗,神色中似带了几分不知所措。
夏日
本就暑热不说,且这精舍里头,比旁的地方还要热些,委实是个冬冷夏热的地方。
景晖帝修道修了这么些年,这身子骨也早就不知是什么修坏了,冬日不觉冷,夏日不觉热,这样违背了天地之法,长此以往下去,哪能知好。
因着精舍里头不用冰鉴的缘故,朱澄那边一紧张便出了不少的汗来。
他哪里知道什么诗不诗的,他只听景晖帝念叨过几回,有些许耳熟罢了,哪能知道是谁写的不成?
这天底下的诗千千万万。
他自然不能知道。
知子莫若父,景晖帝便是看着朱澄的神情,就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了。
他恨铁不成钢地白了他一眼,而后又转向了杨奕问道:“好,他是个蠢笨的,朕这念了百八回的诗,也不能叫他往心里面放一放,杨锦辞,你说,这是什么诗,又是谁而做?”
这番话将朱澄贬得一无是处,只见他脸色比将才还要难看些,心里头反倒是怨怼起了杨奕。
杨奕太聪慧,反倒显得朱澄何其愚笨 。
况且,这也本不是聪慧不聪慧的事情,景晖帝这话还在暗骂朱澄不上心。猪看两回都能学着跑了,他念了这么多回,却也没能叫他放在心上。
论聪慧比不上人家,论心思也没人家澄明。
所以说啊,有人是天生当儿子的命,而有人天生就是当孙子的命。
杨奕听景晖帝唤他,便也不再踟蹰,回了话。
“若臣不曾记错的话,这诗或是前朝的诗人白玉蟾所著的丹数著作《紫清指玄集》,而皇上说的这句诗,便是其中的一篇,为《玄关显秘论》。若记错了,还请皇上莫怪。”
景晖帝脸上确露出了几分满意,果然,还杨奕让人舒心一些。
可惜,实在是可惜。
景晖帝道:“不错,是他的不错,想来你也是上了心的。”
殿内阒然无声,只偶有滴漏的声音传来,一声一声,沁人心门。
杨奕躬手道:“从前听闻皇上念过几回,便入了心。”
听得此话,景晖帝干巴巴笑了两声,也不知是喜是怒。
天威难测,而景晖帝尤甚之。
常年修道而不早朝,景晖帝蜗居在自己的这一方天地,却还能将群臣牢牢把控而不敢造次,也可见其御人之数,及其心思可怖。
同这样的人打交道,便要用十足的气力。
算起来,自从杨奕入了翰林之后,每日揣度着景晖帝的心思,也累得慌。好在,这样的日子,也算是要到头了。
没等他想什么,景晖帝已经开口道:“若朕说,这人说的话,还真叫不错。人若不为形所累,眼前便是大罗天……”
景晖帝笑了两声,忽地砸响了手边的钟罄。
钟罄被猛敲一声,发出了炸耳的声音,在大殿之中盘旋不绝。
景晖帝看向了杨奕,抬声道:“杨奕,朕看你不仅是明白着这话,似是将这当作至理名言了不是?一国首辅,本惟敬天勤民,可如今边疆百姓受苦,你竟坐视不理,在旁高高挂起!朕本当盯视于你,奈过求孝天,一念惓惓之际,才叫出了纰漏,竟让出了这样的乱子!”
帝王生怒,杨奕、朱澄、陈朝三人马上跪了一地。
坐视不理?高高挂起?
杨奕都要叫气笑了,这话难不成说他自己才是吗。
就连陈朝听到这话都有些汗颜,这些年来,杨奕给景晖帝当牛做马,他最是看在眼里。
反倒好意思拿这些话来说杨奕?
如今见他生了这样的怒,而后又听他这话,像是北疆那边出了事。
但北疆那边的总督是杨奕的人,若真出了事,杨奕也不见得会比景晖帝知道的晚。
杨奕的声音带了几分委屈,他道:“皇上,您若这样说,臣万死难辞其咎,这究竟是出了何事啊……?”
景晖帝冷哼一声,坐在椅上,俯着杨奕,他问,“朕问你,北疆的总督胡宁,是不是你手底下的人?”
将才还只是朱澄出汗,现下就连杨奕都出了汗了,怎么突然就提起了胡宁。
说起胡宁这人,年岁还要比杨奕年长几岁,但这官做的没杨奕透彻,年近半百还没什么建树,后来不知道是因何缘故,入了杨奕的眼,再后来便被他一手提拔至总督之位。
若胡宁做了什么事,也必将是要被推到杨奕的身上的。
杨奕道:“是识得此人……”
虽然大家心知肚明这胡宁是杨党,是杨奕的人,但面上还是要做做样子,总也不能直接说是结党营私。
然话还未曾说完,就叫景晖帝打断。
“你不要同朕装模做样,现下都是什么时候了,还在做戏!”景晖帝像是气极,便是连装也不愿意装了。
杨奕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情,能叫他气成这样。
景晖帝从桌旁拿来了一榻纸,甩到了底下。
纸张从空中散落,漫天飘散,一张又一张落到大殿上。
杨奕随便捡起了其中一张,速速扫了几眼,越看眼睛越花,他揉了揉眼,反倒叫汗珠进了眼,又是一阵酸痛。
胡宁……带兵一万……反击北疆……全军覆没……
这字杨奕都认识,怎么连在一起他就看不大懂了。
一时之间,杨奕脑袋都有些发昏了。
这胡宁是发了什么癫症?
现下是能反攻的时候吗,他就这样带着人打去了,这不是闹着玩吗?
难怪景晖帝气成了这样。
朱澄在一旁看杨奕神色越发不对劲,也都有些好奇这纸张上头究竟是写了些什么。
他刚想要也去捡张纸来看,却听得景晖帝呵斥道:“你可看清楚了这上头都写着些什么?!”
这一声吓得朱澄抖了抖,又缩回了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