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娅竖瞳未收,开口时还能瞧见口中兽牙:“禁锢已成。”
“好,”隋辨擦了擦汗,“现在可以进了,问题是谁先进这能拍鬼片儿似的电影院儿……”
严律的手机适时震动了一声,来电却是陌生号码。
薛清极打眼一扫,眸色微沉,轻声道:“与之前仙门给我的孟德辰的联系方式是同一个。”
他向来过目不忘,绝不会记错。
董老太太和佘龙等人立刻看了过来。
严律咬上烟,半眯起眼接听电话:“老孟。”
“妖皇。”电话那头传来孟德辰的声音,听起来十分虚弱,但却一扫平时面对严律和老堂街时的抵触,竟是笑呵呵的,“来蛟固怎么不提前说一声?”
修士和妖族的而耳力都很不错,孟德辰的声音一响起,四周立即紧绷起来。
严律脸色未变,朝着仟百嘉迈开步子,另一只手上,刀已化出。
薛清极并不开口,只和严律并肩走向仟百嘉,随手一抬,兜里一把剑飞出,轻巧地落在掌中。
董四喜点燃了烟袋锅子,一手还提着长鞭,她年纪大了后略微弓着的身体显得有些瘦小,身后拖着的长鞭灵光却并不柔弱。
“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严律咬着烟道,“大胡和老邹难道没跟你说我要来吗?”
身后,佘龙和董鹿紧随而上,各家的法器和符纸都已寄出,灵力运作,仙门与老堂街都已紧绷神经。
孟德辰的声音在话筒中传来:“他们来我这儿做客,妖皇来这儿又要做什么呢?”
“来拿东西。”严律走过妖设下的禁锢,做了个暂停的手势,将身后的人和妖都挡下,自己径直走进仙门设立起的中心阵,“我的人,有把剑在你那儿,我得拿回来哄他。”
薛清极侧目过来,眼里带着点儿笑意看向严律。
妖皇挡的姿势只挡掉了身后一帮妖和修士,对小仙童来说却没什么成效,他将严律握刀的手按下,施施然地继续跟上。
身后一帮人先是听见妖皇那句“我的人”跟“哄他”,还没反应过来,又眼睁睁看着曾经的“疯子”和妖皇一道跨进第一道阵里,即便是大敌当前,也纷纷傻了眼。
钱家管事儿的开口:“那个啥……”
老太太道:“别问!”
彚子族长:“小龙啊,姨多嘴问一句……”
佘龙道:“别多嘴。”
电话那头孟德辰呵呵笑了几声:“剑?哦,我知道了,这剑很多年前见过,原本的主人,我也见过。他陨落的那天,妖皇在哪里呢?”
严律心里咯噔一声,这话里的意味几乎已不需要多想。
胸腔之中烧起一团怒火,直顶在嗓子眼儿,令严律的声音也跟着沉下来:“孟德辰……虚乾!你敢为了长生,把生灵性命当成跳板苟活到今天!”
“妖皇,你寿数漫长,自然不知道他人疾苦。”孟德辰道,“何况你弑神的时候,也没有想过上神抚养教导的恩情啊。”
锥心之言令严律浑身巨震,薛清极离得最近,闻言眸中冷意浮起。
四周早已在到来时就已落下掩饰用的“一叶障”,薛清极不再犹豫,劈手几道剑光射出,直奔已近在眼前的仟百嘉大门。
剑光飞奔而出,如流行坠下。
却在没入大门的瞬间被一张漆黑大口吞噬!
一头三度融合的畸形孽灵好似自笼中脱逃的野兽般钻出,不等众人反应,便见原本安静的仟百嘉内爆发出一阵几乎令人耳膜刺穿的哭嚎。
百孽哀嚎万鬼同泣,几乎刹那间就要将人的心神吞没。
不过眨眼间,仟百嘉便如同落进水里的一颗泡腾片,周遭滚滚地爆出肉眼可见的浑浊孽气,无数头孽灵涌出,炸裂般扩散,直接顶上了第一道由仙门坐阵的中心阵!
哪怕隔着阵,身后的小辈儿们也下意识捂住了双耳,亦有当即便捂住胸口和脑袋的,双腿发软,几乎坐倒在地。
隋辨最开始的担忧成了真,孟德辰,不,虚乾从一开始得知事情败露,就已不打算再束缚住此地的混乱的气息。
第一道阵内很快便被迷雾般污浊的孽气遮蔽,严律和薛清极的身影瞬间没入其中。
“鬼哭孽嚎,定神!”董老太太厉声道,一甩长鞭,便见一道灵力飞起,击打在悬浮在空中的小金碗上,“绝不可让这种级别的孽灵扩散,伤及无辜!”
小金碗被灵力击打,发出一声震动魂魄的震鸣。
妖与修士顿时灵台一清,混沌的视线也终于明朗,见一白色身影窜起,电光般几个纵跃,竟直接将几头三级孽灵踩落。
浑浊孽气中爆发出数道剑光,稳稳递在白色身影之下,令其跳跃腾挪更加从容。
中心阵外的人和妖这才看清,那竟然是一头与古籍中所载的上古巨狼有八分相似的大妖——或者说古籍上记载的巨兽是照着这大妖的模样所画。
别说是仙门修士,即便是老堂街的妖也有许多是头一次见到严律原身,不由都仰头惊愕。
巨兽并不受那些孽气干扰,踩在一道剑光之上,发出一声兽嗥。
阵中孽灵怨鬼登时溃散小半,又见其中剑光浮动,撕碎了雾霾般的孽气,露出仟百嘉门前伫立着的身影。
薛清极一手持剑,另一手掐剑诀,在门前轻轻一点。
他动作虽轻,剑光却格外凶狠,在半空中调转矛头,一个猛子全部扎进了原本就已破败的大门。
这一击仿佛捅穿了与阴间的那层窗户纸,滚滚孽气涌出,烟雾中无数厉鬼冤魂扭曲的脸,混杂着曾在此地黑诊所被堕的婴儿的哭啼和尖锐的嚎叫,直扑第一道中心阵的多方阵脚。
坐阵的修士们还未喘口气儿,便眼瞧着心魔般的一张张扭曲面孔扑在眼前。
那已经算不上是人脸,有的腐烂出白骨,有的狰狞扭曲,还有的浑身遍布烧痕,幽怨哀愁地发出叹息。
仙门的人不约而同都想起四十年前的那场大火,那些殒命其中的同道。
老太太脸色一白,不自觉地向前迈了一步,却被董鹿扯了一把,这才回神儿,心里暗叫不好,这净地或许比他们想的还要复杂,竟如同梦孽一般能掌握各人心中的弱点。
就像是为了映照她的想法,坐阵的修士中有人神情巨变,一个不经意便心神动摇,再回神时已来不及了,“哇”地吐出血水,孽气瞬间找到出口,立即侵扰了对方神魂——
第一道中心阵被撕破!
这阵就和薛清极说的一样,需要所有坐阵的人共同集中精力才能成型,此刻一个漏洞连带着其他人受损,纷纷被阵破时的冲击击倒。
钱氏的几个弟子尚未呼喊,孽灵就已奔来。
但想象中的袭击却并未到来,几道兽影挡来,数声兽嗥在四周响起,与严律的兽嗥共鸣。
蛇影穿梭,地中钻出数头小兽,亦有浑身鳞甲背生长刺的兽类冲来。
虚空中几个古族妖族的兽纹图腾无声浮起,硬生生再次将孽灵怨鬼扣下。
“禁锢!”几个世家管事儿的满头大汗,脸上却浮起些许感叹,“幸好幸好!”
还未说完,后脖领子便被一抓拎起,一头两眼冒着绿光的狼一样的妖族嘴里吐出女声:“别幸好了,快再稳定中心阵,妖的禁锢不如仙门的灵力能净化这帮秽物!”
“你是——”世家弟子回过神儿,“哦,青娅,不,青娅小姐,青娅族长!”
青娅将人向身后一甩,问道:“隋辨呢?!”
四下里修士与妖已混作一团,以前多觉得这些妖的原身吓人,从没想到会有看着就觉得安心许多的时候。
一条浑身鳞甲与巨蟒十分相似的妖缠绕盘起,等禁锢起效后才迅速推开,再落地时已成了佘龙的模样,被他护在身后的隋辨还盘腿坐在原地,守着与大阵相关联的呼应阵,浑身冷汗涔涔:“快,立即重建中心阵,切断扩散出来的孽气和仟百嘉之间的联系!”
“说得轻巧!”董鹿一手端着纸器化出的枪,扫射在中心阵和禁锢衔接间隙出来的孽灵,“怎么重建?”
“需要有人在里边儿稳定四处阵脚,稳定后立刻顶上——”
话音刚落,见已被黑雾笼罩的仟百嘉中灵力涌动。
混乱中听得一声“去!”
数道剑光自黑雾中飞出,急速扎向第一道中心阵松动的几处阵脚。
最开始吐血的那个修士此刻已无力起身,那地方破损也最严重,几个修士和妖族扑上前数次都被孽气逼退,再要前冲之时,一把实体的剑飞来,深深扎进那处阵脚。
剑一落进地中,便向四周扩散出大片灵光,仙门灵力特有的净化之效十分明显,一头孽灵被当头对穿,瞬间融化。
“对,对!我就是这意思!”隋辨大喜,“年儿,你可真是我肚里的蛔虫,快快快,去个人坐阵!”
他喊得声嘶力竭,位于黑雾暴风中心的薛清极在听到“蛔虫”俩字儿时嘴角一抽,好悬没立即收回长剑。
董鹿顾不得其他,对老太太说了一声“姥姥,我来”,娇小灵动的身形一闪,飞扑上前坐在阵脚。
中心阵瞬间稳固,仙门灵力再次在阵中流转,成功切断了仟百嘉这个源头,将扩散的孽灵硬生生夹在了中心阵和妖族的禁锢之中。
灵力凝成的剑气散去,只有那把实体的剑还插在地上,稳定阵脚。
周围有世家子认出这剑,不由惊道:“是薛叔的剑!”
“国祥……”钱家管事儿的看了一眼,面色动容,事到如今,薛国祥和唐姨的死状已经说明了两人到底是为何而死,钱家管事儿叹道,“好!今天薛家两口子也到场了!”
说罢,抬眼看向阵中,见浓雾中青年依旧立在其中,一手握着唐芽的剑,神色平淡地扫视四周,时不时抬头观瞧半空中的妖皇。
钱家管事儿转头吼道:“老太太,薛小年到底去哪儿了,这人又究竟是谁?”
董老太太见董鹿无恙,这才呼出口气儿,掀起眼皮道:“他和薛小年本就是一人,我懒得跟你解释,论辈分儿,咱们都得喊一声祖宗!”
那边儿严律化成人身,看着薛清极道:“你什么时候成了别人肚里的蛔虫?”
薛清极以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起先一愣:“妖皇这话怎么有些酸溜溜的?”
“你听错了。”妖皇大人面不改色地胡诌。
薛清极也不点破,只回头看了眼远处的隋辨,又看了看头顶的中心阵,忽然叹了口气。
“并非是了解隋家这孩子,只是了解师兄。”薛清极道,“他那时教我这些,我总还是听进去一些,他曾说普通修士所用的阵法符术,最好要有更稳妥的后路,因此常在授课时将补救的方法反复提起。”
严律了然,对底层的修士来说,容错率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事情。
天资过人的修士固然厉害,但能劳动仙门出手的大多都是动静较大的祸患,平时小范围或者小苗头的祸事,大多其实都是游走四方的普通修士发现的。
印山鸣认为这些修士更需要这些有效又能方便弥补的手段,因此才会有这种后手。
严律看着四周平定下来的阵脚,轻声道:“千年了,他留下的东西一直在捞着修士生灵。”
这座印山鸣留下的起阵方式的中心阵下,已爆发过一波的孽气被截断大半,再没有了刚才的凶猛势头,在仙门流转稳定的灵力下极其缓慢地消融起来。
这消融的速度堪比蜗牛过马路,但到底是真的有成效。
薛清极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神色已恢复如初:“进去吧,但此地有异,绝不可被牵着鼻子走。”
阵外,董老太太也已做好准备,一步踏入阵中:“二位,不如也带上我,这影院我来过几次,内部情况我比较清楚。”
严律看看董四喜,又看看薛清极,心里有些犹豫。
董四喜年纪已大,而薛清极身体的情况他也清楚,这两人进入一看就有问题的仟百嘉,严律实在无法放心。
薛清极看出他的想法,抬手握住他的右手,低声道:“四十年前她的孩子就葬身在此,已成执念,你劝不了的。至于我,剑在里边,自然是要亲自去拿。”他目光落在严律脸上,又道,“我要跟你一道进去。”
前半截还有点儿劝人的样子,后半句竟然又显出了点儿骨子里的固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