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清极将剑匣一手托起,示意肖点星抽出上边儿的盖子:“这剑是由妖族修复,妖铸剑并不讲究奢华漂亮的外观,粗粝简洁,但却坚韧耐用,妖皇将剑交给同族铸造,倒是正对了你的剑术,应当趁手。”
肖点星已经抽走了匣上的盖板,匣中的长剑静静躺在其间。
和肖点星记忆里的剑有六七分相似,但修复后,这剑上的戾气已然消散,剑身经过妖族的调整,之前轻薄的弧线修得笔直,显得剑锋凛冽,独有些许妖才有的野性肃杀之意。
肖点星呼吸暂停半秒,才小心地伸手将剑取出。
他已不是最开始时那个对剑一窍不通的修士,握住剑柄的瞬间,他便察觉到先前剑的反抗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死物的沉静,但这沉静却格外令一个新剑修感到安心。
需要他起名的剑,就是新的开始。
“拿稳了。”薛清极竖起一指,为他顶在剑尖,令这把剑完全横在半空,“你现在可以尝试向剑里灌注灵力,将自己的灵力想象成剑锋,把想好的名字刻在你想要留字的地方。”
肖点星点头,一手结剑指,按照薛清极的嘱咐轻拂剑身,灵力随即灌入。
严律头一次见仙门这种由上一代指引下一代剑修接佩剑的场景,不由也有些屏息凝神,见剑身发出些许轻鸣,浮起一层淡蓝色灵光。
他的目光又挪了挪,落在薛清极脸上。
薛清极平时那副装出来的温雅笑容已收拢,半垂着眼,无悲无喜,声音却沉稳严肃:“想好了么?剑名落下,到死不可更改。”
肖点星专注地看着剑:“想好了。”
说话间,灵光骤然收拢,在剑身划过数道锋利光芒,薛清极随即松手,剑被肖点星握住一挥,一道清风般爽快的剑气拂过屋内。
隋辨都看呆了,急切道:“点子,你的剑叫什么?”
肖点星举起剑来,剑身上豪放地写着两字:揽星。
薛清极:“何意?”
“其实我哥本来也挺喜欢剑的,但我爸不让他学,非得让他继承家里的事儿,”肖点星抚着剑身,有点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现在我的剑上,有我们兄弟俩的名字了。”
薛清极并不评价这名字的好坏,他之前活着的年代,剑对于他们这些剑修来说等同于半条命,为自己的半条命起的名字,往往都有一生里与自己性命相等的含义。
他没想到肖点星为剑命名的如此顺利,微微笑了下:“你入门晚了些,剑法也略杂乱,以后大概还有许多需要磨砺的地方……”
肖点星肉眼可见地萎靡下去。
“……但你心性正直坚定,天赋是有的,即便此时剑法还未成型,但只要握剑不放,以后或许会有适合自己的一条路。”薛清极不紧不慢地继续说道,“不要轻易动摇剑心。”
他说的平缓清晰,肖点星起先的毛躁焦虑慢慢儿没了,握着自己的剑听他说完,顿了三秒,忽然略低了下头,郑重道:“我知道了。”
薛清极点了个头,旁边儿隋辨从椅子上跳起来,跑过去跟肖点星挤作一团,看他新拿到的佩剑。
严律一根烟刚好抽完,薛清极朝他走过来,剑修还没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什么意思,就瞧见妖皇脸上强忍的笑意。
“妖皇又是怎么了?”薛清极阴阳怪气道,“每次你这么笑,我都知道没有好事。”
严律按灭烟头,倒没跟他呛呛:“没想到你还挺会说的,还真有点儿当年照真的模样儿。当年你师父也是这么叮嘱你的?”
“师父说我生性执拗,要我不要忘记修行是为了什么。”薛清极看着他道,“我让他放心,至死难忘。”
这目光令严律心里颤了颤,要不是肖点星和隋辨还在,他这会儿大概会跳起来亲两口小仙童。
严律按下这点儿心思,笑道:“说起来,现在和你们那时候卸入门剑的场景好像也没差别。虽然人少了点儿,但师长、同门、剑,哪个都没缺。”
薛清极一愣,回头看了眼肖点星,见俩小辈儿对着剑开始胡言乱语地吹嘘起来,不由也笑了下,随即转头问:“我不是他师父。”
“你是他长辈儿行了吧?”严律懒得跟他计较,边拿着手机打电话边说,“死去活来千把年了还这么抠字眼儿。”
薛清极被他呛得无语:“跟谁联系?”
“大胡。”严律皱皱眉,电话没打通,他将手机从耳边拿下,“昨天就没动静,我给他家里座机打电话了也没接,可能现在还在医院。算了,我跟小龙联系,问问蛟固那边儿最近有没有什么动静。”
薛清极不怎么在严律处理妖族的事情时发表意见,点了个头,瞧见那边儿肖点星和隋辨也闹完了。
“我家里那么多把剑,我以前觉得那一把都不错,”肖点星抚摸着剑身,脸上竟然多出许多难掩的知足,“但现在觉得都不如我的这把揽星了。”
薛清极眸色一动:“你家中,许多剑?”
隋辨点头:“点子家里剑可多了,专门有个藏室来收藏,许多都是古剑,听说还有一把年代特别久远,但相对的也不好驾驭。”
“什么不好驾驭,根本就是没法儿用!”肖点星对薛清极解释,“那把剑是我爸高价从另外一个世家手里收来的,剑身上写的字儿没人认识,所以到现在也不知道剑叫什么,我小时候不懂事儿想拿来用用,反倒被割伤,已经不是不认人那么简单了,简直是见谁都想砍两下子。”
薛清极笑了:“脾气这么大的剑,不知是谁的?”
“可不是么!”肖点星道,“家里就不让我再碰了,也没人敢动,我哥专门用百年榆木柜子给装着放在藏室里,我也有段时间没见过了。”
见薛清极似乎很感兴趣,肖点星也毫不隐瞒地对他讲起家里那一藏室的剑。
薛清极背在身后的手指搓了搓,面上不动声色,温声道:“肖氏……听说是炼丹起家?不知道藏室内的剑都是什么样的,可否借我瞧瞧?”
肖点星兴奋起来,很有些小时候带小朋友去家里参观的激动,大手一挥:“行啊,这有什么,就算那把古剑我也能让你看!”
“不如现在就去?”薛清极笑道,“或许,我也能再找到一把趁手的剑。”
肖点星愣了下,没想到薛清极这么积极,但随即点头:“没问题,我爸我哥现在估计不在,我带你们直接去藏室看,不过那边儿不太能乱走,地下还有个丹场。”
薛清极一顿:“哦?丹场?”
“对,挺大的,我们家祖辈儿留下来的,”肖点星道,“现在基本用来给门里做些基础的丹药。”
薛清极回身看了眼严律,却发现后者眉头紧锁。
严律对电话那头低声说了几句后挂断,再抬头时对上薛清极的目光:“小龙跟我说,大胡联系不上了。”
“大胡?”隋辨问,“会不会在雪花姐那边儿?”
严律慢慢摇头:“我给医院打了电话,那头说大胡昨天过去了,但现在却不在病房。”
“或许是临时有事。”
严律的眉头皱得愈发紧起来,他对胡旭杰很了解,这小子除了偶尔因为雪花的事儿听不到电话响之外,严律什么时候联系他他都会立刻回复,哪怕是凌晨两三点,胡旭杰也基本不会漏接严律的电话,即便是漏接,第二天他也一定会打回来。
想起临走前大雨中胡旭杰回头时,伞下那模糊的表情,严律心里没来由地“咯噔”一声。
一只手抚在他眉心。
“既然是昨天去过医院,或许那位雪花会知道什么。”薛清极的用手指漫不经心地抚平严律眉间折痕,低声道,“不如先去那边看看。”
严律呼出一口气儿,感觉到薛清极的体温顺着额头渗入皮肤,心里稍微定了定:“我也是这么打算的,你——”
薛清极接口道:“听说肖家有一藏室的剑,我正要去瞧瞧。”
严律:“你都有两把剑了,还不够啊?”
“但两把都不是我的剑,而且也略有些脆弱,我怕时间久了会断裂,”薛清极笑道,“我需要一把更耐用的剑。”
肖点星一听,吓了一跳:“年儿,年哥!你可别又把我家里的剑给弄断了!”
他还没忘了自己手里这把剑是因为谁才不得不重铸的。
严律之前并没听薛清极提过剑不顺手的事情,有些疑惑,就听薛清极又道:“听说肖家有一处颇大的丹场,或许也可以顺道瞧瞧。”
这一句话说完,严律顿住了。
他抬头看了眼薛清极,后者无声地点了下头。
“……行,”严律站起身,看着薛清极,“你过去瞧瞧,但只是瞧,有什么事儿立刻联系我。”
薛清极听出这话里的担忧,嘴角翘起:“放心,我又不是孩子了。”
他俩这针插不进的气氛让肖点星懵了好一会儿,忽然大叫一声:“啊?你们——”
还没说完,被隋辨一把捂住嘴巴。
第80章
哪怕是再反应迟钝, 肖点星被隋辨手动闭嘴后也明白了。
肖小少爷顿时满脸通红,低着头开始四处乱看。
隋辨问:“你干嘛呢?”
“我刚才过来的时候瞅见这破小区好多地缝,”肖点星小声回答, “我准备找一个钻进去。”然后又转过头纳闷地问隋辨,“他俩咋能谈上呢?听说老早前仙门不是跟妖族还干仗呢么,他俩咋能谈上呢?我对薛小年的记忆还停留在他小时候疯劲儿上来满屋子咬人的时候,他俩咋能谈上呢?”
曾经的“薛小年”皮笑肉不笑地转过头, 指着门外道:“外头地缝多, 你钻那边的。”
严律在心烦之余竟然有点儿想笑,余光瞥见隋辨和肖点星忍气吞声地挪到门口,还在嘀嘀咕咕。
隋辨吭哧了几声:“鹿姐说看对眼了就是这样的, 黄昏恋总是突如其来防不胜防……”
大龄妖皇提高了声音:“门拉开, 不说了外头地缝多吗?”
两个小辈儿敢怒不敢言地拉开门去外头等了,隐隐还能听到几句“真是一个鼻孔出气儿了”“以后这辈分儿真算不明白了”飘来。
之前的尴尬褪去, 严律竟然有了点儿破罐子破摔的自在,拍了拍薛清极的手臂:“听到了没?六峰和老堂街都知道我谈了个以前疯起来会咬人的对象。”
他这声音并不刻意压小, 门外两人也听得清楚,顿时传来两道咬到舌头的吃痛声。
这对两人关系的坦然承认让薛清极眼中笑意更深, 他心情很好地虚心请教:“‘黄昏恋’是什么意思?”
严律:“……”
严律状似关心道:“不说这个。你穿这身儿出门太冷, 老忘了给你买换季的衣服,先穿我的,赶紧的, 赶时间。”
薛清极似笑非笑地跟着严律去卧室换衣服, 不计较他回避“黄昏恋”这个问题。
严律对穿衣搭配从来不讲究,自己随手捞了个外套, 自己低声用古语问:“你怀疑肖家的丹场有问题?”
薛清极抽出一件儿衣服要换,就被严律按住, 另挑了件儿高领的递给他,薛清极挑挑眉。
“穿这个,”严律咳嗽了声,“整的跟我怎么着你了似得,明明倒霉的是我。”
顾及到妖皇大人的脸面,小仙童十分友好地穿上了专门给他挑的高领:“只是觉得太过凑巧,不说丹场,先前在仙圣山时我便觉得不太对,一是董鹿所说前脚我们从地下出来后脚肖氏就已经赶到,好像早有预料,二是那个混种少年对肖揽阳的忌惮,他先前并未见过肖揽阳,但只要这人一靠近便有意躲开,我思来想去,倒像是不大喜欢那人身上的气味。”
“药味儿?”严律也想起来了。
薛清极:“混种少年曾说,虽不记得与山怪有联系的风水先生是什么样子,但记得同来的一位中年人身上有股浓重药味,我只是奇怪肖揽阳的年纪不大能对得上。或许时间久了,那孩子分辨不出具体是什么样的药味。”
“……也或许是那味儿淡了,他没认出来,毕竟妖的血统已混的太稀薄了,”严律沉吟道,“肖揽阳本身很健康,但我之前专门问过小龙,肖暨病的很厉害。”
“现任家主?”
严律:“之前听肖点星提起,肖暨妻子死前招来孽灵寄生,他强行拔孽反倒遭到反噬,身体从那之后就够呛。可能是妻子离世刺激到他了,这么多年一直到处求医问药,开口就要能治百病的,那玩意儿上哪儿搞去,但这么多年他也没放弃,所以常年服药。他基本都把大儿子带在身边儿,所以肖揽阳身上沾了肖暨的药味儿也正常。有时候肖点星身上也带味儿,你没发现么?”
“妖皇明鉴,我毕竟是人,没有你那狗鼻子。”薛清极无奈道,“如此说来,年龄倒是对得上了。林生抵触的并非是肖揽阳,而是他身上和肖暨类似的气味。”
两人说完,忽然都沉默了一瞬。
世家牵扯进快活丸里,所有人都早有预料,但肖家偏偏还有个肖点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