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批人早在千年前仙门和弥弥山之前就已经因淬魂而死,那是否意味着用在后来修士和妖身上的术也是改良过的?之前是挑选凡人,后来则挑选更有灵气的修士与妖。
最初使用这个术的人到底是谁?折腾这么些东西又到底是为了什么?
思虑间两人已经到了藏书室,隋辨三两口将早午饭吃完,用清洁的符仔细将手弄干净。
这种清洁方式薛清极倍感亲切,也以灵力催动了符纸,边打量了一眼藏书室。
看得出仙门为了收藏以前留下的古籍已用尽心思,收纳书籍用的书架全部用防潮防虫的药水浸泡过,还搁了大量避尘的符。
“很多书的书页都已经很脆了,翻的时候得慢一点儿。”隋辨将小桌上翻开的书卷古籍轻手轻脚地挪开。
薛清极收回目光,无暇闲聊:“你说查到了?净地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也只是有个思路,这东西我翻遍了古籍,没找到一个特别贴切明确的说法,”隋辨将写得乱七八糟的小本子抽出来,又抽出几个一看就上了年头的古书,“所以本来是想喊你和严哥一起来参谋参谋。”
隋辨自己的小笔记本上画的有复杂的阵符标注,字迹十分潦草。
薛清极看了一眼就放下了。
“年儿,你怎么看?”隋辨眼巴巴地看着他。
薛清极微笑:“我看你这字哪怕是贴在大街上,都需要有人来破解。”
他重活回来虽然已经学会了大部分当代文字,但这狗爬字儿属实是为难了他这个老古董。
隋辨挠挠后脑勺,不好意思地把本子上写的和自己翻找到的书上的记录结合了一下,言简意赅道:“我虽然没查到有什么关于‘净地’这个词的记录,但发现前辈们似乎都提到过一类特殊的地方。”
他将几本古书上的记载一一指给薛清极看:“年代不同情况不同,所以记录也都不怎么一样,但我全部看下来,感觉前辈祖宗们都注意到了一点,就是如果有一个地方,机缘巧合下汇聚了大量灵气的同时,还能汇聚大量不同种类的孽气、煞气,那这地方大多会有诡异的事情频繁发生。”
“这类地方我略有耳闻,”薛清极顿了顿,“确实十分稀少,灵气汇聚之地本就稀少,孽气汇聚之处虽多,但却大多都是同源之孽,所以混杂多种孽源的地方也很稀少,二者融合之地更是罕见,但并非没有。”
他顿了顿:“这种孽气复杂的地方确实凶险,但有称呼,我那时多半叫‘怨灵地’,以前严律所在的弥弥山便是。”
孽气多由世间生灵执念所化,例如水溺子,追溯源头是死在水里的生灵的执念怨气,轮下鬼则是死于车马践踏或横死大路的生灵,医院里头常有的病鬼也基本同理,这些孽气各有源头,虽然都是“孽”,却因源头不同而化出千奇百怪的模样。
所以孽气细分下来成分也很复杂,一个地方孽气汇聚,大多因为此地有过大规模的灾害,但这样的地方孽气的源头就很单一,也好破解。
有单一的,也就有混杂难破的。
这种地方多半是经历过大变迁,且每次变迁都是因为灾祸屠杀一类的惨剧造成,导致这地方孽气混杂,进去了的活物多半出不来,成了个死地。
严律上弥弥山之前,那山头就是个死地,也因此钺戎他们那支儿在隔壁山头居住许久也不敢将部族扩到弥弥山。
那会儿妖皇年轻气盛,提着刀上了弥弥山,三天三宿过后,山中久久不散的孽气忽然出现松动的迹象,死地被妖皇强硬破解,此后孽气消散,才成了飞鸟走兽成群而过的弥弥山。
这些地方说白了都是那些混乱年代之下一个个悲剧造出来的产物,现代社会法治和道德都相对健全,这种本就稀少的情况就更难有了。
隋辨点头:“对,这两点其实不算没有过,但一本古籍里记载,说门中的一位极擅长阵法的掌事儿曾发现,还有一类地方,不仅同时拥有大量灵气和混杂孽气,还有活物在此居住,三方纠缠却互相保持了一个微妙平衡,导致这地方看起来和其他地方没什么不同,甚至还有人误以为是风水眼,在这地儿埋坟的。”
他说着翻找起古籍,小心抽出一卷贴了护持符的古书,指着一页递给薛清极:“你看,这是数百年前对阵感兴趣的一批前辈一起著作的书,其中有一段提到了这个姓印的掌事儿,这话就是他说的。”
薛清极愣了愣,借过书扫过上头略有些复杂的文字。
数百年前的字体和现在的字体又有不同,好在还能分辨出小半,尤其是人名。
他的目光落在“印山鸣”三个字上,眸中浮起些许怀念的笑意。
“根据这上边儿所说,这种地方十分特殊,这个掌事儿曾自己前往此类地点调查,却发现死在这里的人似乎都没留下魂魄,他想了很久也没能破解其中的道理,”隋辨挠挠头,“不过这掌事儿都是好久好久之前的人了,后人无法分辨真伪,也试图寻找过类似的地点,但都没啥结果,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所以想喊你们来看看,藏书室的书籍不让外带,拍照又会影响符的效果,就没好直接跟你们说。”
薛清极看着这名字笑了笑:“如果真是他说的,那应该确实是有这么个地方。”
“你这么确定?”隋辨纳闷。
“他是我师兄,”薛清极将书放下,笑道,“师兄和你很像,是个不会说谎的人。”
隋辨心里打了个哆嗦,想想这位前辈掌事儿已经不知道是多少代之前的人物了,实在没好意思问薛清极今年具体贵庚,只不好意思道:“其实我也觉得像是真的,我家古籍里也常有提到这个印前辈的,从小我就看着那些古书长大,瞅见这名字就亲切。”
说完,话题一转:“这个前辈说,这种地方本来应该是十分肮脏根本不会有活物的,但天道造物从来随心所欲,偏偏各种机缘之下出现了这么个地方,脏得很,明面儿上却很干净,好像那些污秽和灵气都被不知名的东西给吸走了似得。”
听到“净”这个字眼,薛清极神色微沉。
隋辨:“你也注意到了吧,我就是看到这句话,才想起来你说的‘净地’。”
“这样一个地方,就算是仙门修士也未必能清楚能了解,”薛清极一手按在古籍上,垂下眼思索,“这‘虚乾’到底是什么人物,竟知道这些乌糟邪鬼的地方。”
他猛然想起严律曾说过,当年上神和严律一起将一个修得不知道什么邪术的人击落,如果这人就是虚乾,而那些“山神之子”们也是因他用了淬魂而死,那这是否意味着淬魂就是这邪修的一种手段?
换句话说,“淬魂”和“快活丸”都只是虚乾需要的一个工具,但这工具到底要怎么使用,却并没有人知道。
甚至那些吞下了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沦为“工具”的人和妖也都不清楚。
严律说过,千年前虚乾的目的便是飞升成仙,那这“工具”想要达成的目的,难道也是成神成仙?
薛清极眉头缓慢皱起,沉默不言。
“年儿?”隋辨见他不说话了,小声道,“你在想什么?”
藏书室隔音且无人,薛清极轻声道:“我在想,这‘快活丸’难道真的可以长生不死,乃至成神成仙吗?”
他的声音幽幽的,隋辨打了个哆嗦,紧张道:“你可不能这么想!严、严哥说了,这不是好东西,世界上没有白来的便宜,神仙哪儿是那么容易当的?”
薛清极回过神儿,听出他语气里的关切和焦急,失声笑道:“我以前便已经试过淬魂,再清楚不过这是什么东西。我已答应严律,绝不会把自己折腾成个空壳子来换取长生,不会再碰这类东西。”
顿了顿,薛清极又道:“况且,我从年少时就已明白我不会成仙。”
隋辨刚松了口气儿,闻言又有些纳闷,趁着只有他俩在,低声询问:“我记得严哥曾说过你俩那个挺神经的约定,呃,虽然我觉得神戳戳的,但听那意思,你曾经是有望飞升的,怎么你又说你早知道不会成仙?”
“他是个活得不耐烦又痛苦的妖,只是希望有人能杀了他结束这痛苦而已。”薛清极笑了,“我答应他,也只是觉得如果我注定要死,临死前能把他也带走,实在是件好事。”
隋辨听麻了,不知道这算什么狗屁好事。
薛清极又拿起那本古籍,细细地看着,不在意地继续道:“有私心的人,绝不可成仙,否则便是对没有能力的凡尘生灵的不公。我私心和执念太重,是不可能成神成仙的。”
当初他尝试淬魂,除了以身探明其中效果外,亦有渴求长生的私心。
他这执念已然成了一道枷锁,让他无法摈弃七情六欲。但也因为这执念全是严律,所以严律成了这枷锁,也成了他的保命符。
反倒让他这个神魂经过寄生而严重受损的人专注起来,竟然还能顺利修行。
隋辨似懂非懂地“哦”了声。
“你既已查到‘净地’的线索,”薛清极轻描淡写道,“我之前说的另一个事情有没有眉目?”
隋辨想起来了:“算是有吧。其实献祭生灵给大阵这事儿,很早以前、估计比仙门成立还早的时候就有过,那时候是把奴隶献祭,但大部分奴隶都不愿意,所以失败的几率很大。”
“这和曾经的强融‘剑灵’相似,”薛清极点头,“强迫的大多是不行的,只有少数心甘情愿投身进剑池中的人,尚有成功的机会。但山怪并不像是完全成功了。”
隋辨道:“它不可能完全成功的。精怪没有躯壳,没有魂魄,就是一团混杂的精气和灵气,散了就没了。但活物不一样,人和妖是有血肉的,魂和大阵融合,躯体也不会就此消亡,而是成了个载体,这样魂儿就不需要像山怪那样完全和大阵合二为一了。”
山怪曾说过,恨自己不是真的人,否则也不用困在地下难以离开,至少可以在四周活动,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薛清极从它那里得到的部分记忆中,虚乾似乎也对山怪这个方式十分感兴趣。
感兴趣,也就意味着虚乾起先并不知道还有这个方式,而后来却再不提起,意味着或许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他放弃了这个方法。
或许是有更好的方法,再或许,他并不像普通人那样适合成为阵灵。
薛清极脑中各类杂乱思绪晃过,却始终理不清头绪。
隋辨的手机就在这时响起,他拿起来看了一眼,惊讶道:“老太太?”随即赶紧接听。
老太太的声音从话筒里传出:“带上布阵用的东西,我要去一趟孙家的医院。”
“您要出门?”隋辨惊道,“这哪儿行?孙叔不是说过不让您轻易挪动吗?”
他因为太着急,声音都劈了叉。
薛清极侧目看过去,他知道董四喜已是黄土埋到了脑袋的,因此理解她很少亲自出门的做法,此刻听说她要挪动,也有些惊讶。
老太太骂道:“他太爷的,我要是再不挪动,老孙以后连我动不动都不知道了——医院里收治的人出事儿了,你赶紧的,把门里现在能带的人都带上!”
隋辨放下电话,愣愣道:“我、这……完啦,鹿姐也在医院啊!”
薛清极将古籍放下,温声道:“异变了?有意思,我正好奇这快活丸和淬魂到底是哪里有区别,恰好能去瞧瞧。”
顿了顿,又虚心请教隋辨:“对了,不知道‘驾照’要怎么获取?这总被人带来带去,实在没什么意思,不知开车难还是御剑难?”
隋辨麻木地想了想:“那得看你怎么想。开车可能会塞车,但御剑可能会撞飞机。”
*
严律将手里的账本合上,门外,封天纵的声音还在不耐烦地嘟囔。
邹兴发看着严律:“祖宗,你看呢?”
“我看什么,”严律对站在门口的佘龙扬扬下巴,“先让他进来,嚎得大半个楼都听得到。”
佘龙没看到本子上的东西,但光看邹兴发的脸色就觉得不好,见严律有了指示,这才拉开门。
封天纵原本都打算走了,门忽然打开,他又只好脸色不悦地走进来。
他穿了件儿骚包的皮夹克,屋外的大雨浇在上头,泛起冰冷的水光。
天气阴冷,但封天纵的脸色却很红润,说话时语速也有些不自然的加快,好像是有些莫名的亢奋。
这模样严律觉得眼熟,好像和死了的那个开服装店的翅族男性差不多。
“哟,都在呢?我还以为各位是聋了呢,”封天纵两手插在兜里,扬着下巴,“听说又死我们族的了?行,我知道了,没啥事儿我先走,回头找族里的来收拾。”
他甚至没多看床上的尸体一眼。
胡旭杰怒道:“你这是跟严哥说话的态度吗?死的是你同族,哪怕是个混种,那也是同族!”
“大胡,你嗓门儿是越来越大了啊,严哥还没说话呢。”封天纵轻蔑地笑了笑,“混种,还算什么同族,我乐意收尸不错了,还指望我怎么样?哭丧守灵?我要不要再守孝三年啊?”
胡旭杰脸色难看,他自幼就因为是个混种没少被排挤,赤尾虽然没翅族那么刁难混种,但毕竟也是更看重血统的妖族。
“行了,”邹兴发的声音冷冷响起,他盯着封天纵,低声道,“死的要是个普通翅族倒也算了,这小子是在澡堂子里打零工的,现在被硬灌了快活丸,刚死没多久。”
封天纵的神情在听到“澡堂子”三个字时明显一变,原本毫不在意的目光立即扫向床上的尸体,随即便感到浑身冷意,一扭头,见严律正看着自己。
和胡旭杰的愤怒与邹兴发的冷厉相比,严律几乎没什么表情。
但这视线却犹如千斤重的寒铁,压在了封天纵的头上。
严律没错过封天纵这一系列细微的表情变化,他将烟从嘴上拿下,呼出一道雾气:“认识?”
“不认识,”封天纵当即回答,“我又不是闲人,翅族的妖又多,哪儿有空都认识。”
严律平淡道:“我问的是澡堂子的老板,你认识吗?”
封天纵想也不想:“不认识。”
“放屁,”胡旭杰骂道,“以前老棉有事儿的时候,澡堂子那附近都是几个大族轮流巡视以免有孽灵活动,谁不认识那老板?你否认的这么快,别是心虚吧?”
封天纵噎了一下,停顿几秒,忽然冷笑:“我知道了,原来你们是来审我的。严律,怎么着,废了我大哥吓死了我爸,现在又想换个新的好管教的翅族族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