瞅见隋辨的信息他才真笑起来了,边回消息边自言自语:“也不知道严哥小年他俩咋样了,还有鹿姐,年儿好像受伤有点重,对了,得弄点补身体的给他们送送,这帮穷鬼肯定没钱买……”
旁边儿的子弟乐了:“二少,你现在怎么跟老妈子似的?”
“滚!”肖点星笑骂道,“你知道个屁,严哥是真没钱,我看他当时给黄德柱钱的时候就知道这人指定没存款,听说现在年儿还跟他一道住,我都怕他养不起连自己在内的两张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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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哪儿来的钱?”严律惊奇地问道。
薛清极慢条斯理地将几张钞票从之前换下的裤兜里掏出:“仙门自古出差便是要给钱的,小堃村的事情了了,门内给了一些现金,还有一些转到了账户上,只是我尚不知账户如何使用。”
“真行,你这也算是铁饭碗儿了,”严律忍不住笑了,他开着车挤在晚高峰的车流里慢慢前进,余光时不时瞥一下薛清极的动作,“这衣服我还以为丢了呢,幸好没扔,不然你这不赔惨了。”
他俩总算是换了药,从丧葬店下头的地下医院出来了。
一直到严律走,老棉都没醒过来。他确认了老棉的状况还算稳定,跟黄德柱佘龙简略讨论了一下接下来查的重点,从林生嘴里认真听了回他那些有些混乱的回忆,又嘱咐了佘黄二妖将林生照顾好,这才算是勉强放心。
打发走了正担心邹雪花病情的胡旭杰,严律自个儿开车载着薛清极回来。
薛清极换药的时候十分安静,只等上了车才问起隋辨留下的行李在哪儿。
严律没想到隋辨还挺细心,除了把薛清极没来得及穿的替换衣服带回来之外,连他换下来的带血的衣服也收好了,放在塑料袋里一起拿了回来。
严律一开始还奇怪薛清极怎么想起来找自己这套脏兮兮的衣服,没成想这人在裤兜里翻了翻,竟然掏出几张大钞来。
“何为‘铁饭碗’?”薛清极有些困惑地笑了笑,继而转手将这几张钞票递给严律,“不知这点钱,是否够我在家里的伙食费?账户也由妖皇保管。”
严律愣了愣,起先是觉得好笑,但笑出来时,却听到自己的声音里有点儿柔软。
“你这算上交工资?”严律咳了一声,掩饰性地摸摸鼻子挡住压不住的嘴角,“行了,自个儿留着吧,不差你那点儿钱。”
薛清极阴阳怪气道:“妖皇还是省省吧,你散财的速度,实在是比我出剑的速度都快。”
说完也不管严律气得够呛的样子,将钱随手放在一旁,又继续翻找另一侧裤兜。
衣服上还带着血腥味儿,严律一闻到这气味,就想到刚才在下头换药时瞧见的薛清极腰上的伤口。
他一开始只知道薛清极伤口在哗哗流血,医修接手治疗的时候也没让他在屋里站着碍事儿,直到包扎好了才让他进去的,所以真看到这人腰上的破口,严律当时还是愣了好几秒的。
反倒是薛清极十分淡定,只在严律往他伤口上撒药粉时抓了下他的手,让他别抖。
这些记忆并不算好,严律强压下去,余光瞧见薛清极从另一侧裤兜里又搜罗出了个什么东西。
好像是张叠得齐整的纸,这回却没给严律看,速度奇快地塞进了自己现在的裤子兜里。
严律收回目光,他并不是个喜欢打听人隐私的妖,以前胡旭杰在他面前抱着手机跟雪花发消息、佘龙上学时候偷改成绩单他都视而不见,自认为活得十分清心寡欲。
仔细想想薛清极的年纪算上他死的时间,加起来都没他大,年轻人有自己隐私很正常,这就跟他藏自己画的坟头样式一样,不想给人知道的东西他从不多问。
车开过一个路口,严律脱口而出道:“什么东西塞兜里了?”
说完自己登时觉得昏了头,颇有些懊恼。
没想到薛清极也停顿一下:“没什么,我们现下去哪?”
严律竟然从他这语气里听出一些回避,不知为何觉得十分不得劲儿。
妖皇活了上千年,头回有这种不得劲儿的感觉,刚才的懊恼立即烟消云散。
“我住那片儿有个小吃街,先买点儿东西再回去,省的你饿死。”严律没好气道,“兜里藏的什么?连我都不能看?”
薛清极将自己那些已经不能穿的血呼啦擦的衣服塞回塑料袋丢去后座,语气显得很不在意:“忘了哪儿捡的纸条。”
严律没再吭声,车开的倒是很稳,没多久就到了小吃街。
俩人从车上前后脚下来,这会儿正是小吃街上人的时候,除了下了班浑身怨气比孽灵都重的社畜外,还有许多附近学校下了课的学生,打打闹闹地从两人跟前跑过。
薛清极自从复活就开始跑仙门老堂街的事儿,没这么近距离地站在现在的街道上过。
隔着车窗看的感觉和自己站在这儿时不同,街道上混杂着油炸食品和各种辣料卤料的气味,即使天色已逐渐擦黑,街上仍旧灯火通明,花里胡哨的门店上挂着花里胡哨的门牌,街道上人潮拥挤,几个穿着校服手里啃着肉夹馍和炸串儿的学生笑着从他身边儿走过。
严律点上烟绕过车走到他身边儿,拍了拍他的胳膊:“我也没逛过这儿,走,陪我一起。”顿了顿,又对他比划了一下手指间夹着的一张钞票,“用你刚上缴的工资。”
薛清极眸中笑意浮起,刚要点头,却见严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手朝他裤兜摸过来。
薛清极条件反射地一躲,难以置信地看着严律。
这眼神儿太过震惊,严律脑子里蹦出“瞳孔地震”这四个字,不由更在意:“到底什么?”
“不告诉你便上手抢?”薛清极惊奇道,“妖皇真是霸道。”
一人一妖都是顶尖儿的功夫,偏偏还对对方动手的习惯十分了解,短时间内分不出高低。
加起来都得两千来岁的二位一抢一躲地在车边儿动起手来,抢到后来竟然抢出了火气,看着跟旁边儿因为最后一串儿烤肠归属而差点打起来的学生没什么两样。
薛清极现在的身体到底不如以前,加上腰上有伤,一个失误被严律抓着了破绽,被顶着按在了车上。
“闹差不多得了,”严律咬着烟挑挑眉,他本来就是个桀骜相,这动作做出来更显得嚣张,“揣的什么,我瞅瞅。”
他为了不让薛清极溜走,几乎压在了他身上。
即使四周灯火明亮,严律的烟头的火光也刺的薛清极眼睛发烫,慢腾腾升起的烟气儿笼在两人之间,蒸腾得好像是要将人给熏得头晕脑胀,几乎忘了身处何地。
严律在薛清极的眼底瞧见自己凝成了一点儿光斑的红光,好像自己在薛清极的魂儿上烫了个窟窿。
“拿出来我看看。”严律的声音不大,只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薛清极。
薛清极顿了顿,半垂下眼遮住眼里那点儿别扭,手却不自觉地抬起,几乎就要摸进兜里。
旁边儿却忽然传来一声:“小薛吧?”
严律和薛清极同时直起身,顺着发声方向看去,只见住严律对门儿那老大娘一手挎着买菜篮子,一手捧着一桶刚炸好的炸串儿,狐疑地看着俩人。
“哎呦,真是小薛,我就说看着像你!”老大娘笑了,继而看看严律,苦思冥想了好几秒才憋出一句,“那个,那什么皇!”
严律上一秒还跳得跟打鼓似的心彻底跳死了,他好像被当街喊了网名一样登时清醒,深吸一口气儿,尽量自然地松开被自己困住的薛清极,清清嗓儿:“我姓严,严律。”
薛清极比他清醒的更快,摸向裤兜的手顿时停了,心有余悸地寻思严律跟捏着了他命门似的,刚才那瞬间,妖皇好像说点儿什么他都会照做。
“你俩搁这儿干啥呢刚才?”老大娘问。
薛清极和严律活了这么多年,头回被一老太太给问住了。
老大娘敏锐地觉察出了气氛的微妙,警惕地问道:“小薛啊,你哥是不是欺负你了?我都瞅见了,他把你按车上,还不让你走!”
她年纪大了,但眼睛却是雪亮的!
第66章
薛清极多少能猜到点儿严律因为这臭脸和性格, 在周围不熟悉的人眼里形象不咋地,只是他没想到竟然如此不咋地。
老大娘几乎第一时间就认定了眼前场景是地痞流氓欺负正经孩子,目光如炬地瞪着严律, 表情严肃,像要用眼神审判这“整天也不上班不知道在乱转什么靠什么吃饭”的街溜子。
“街溜子”严律活了上千年,头回被一个老太太的眼神给看麻了,惊觉自己竟然在大街上把薛清极顶在车上, 他原本只是想瞧瞧薛清极背着自己塞口袋里的纸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但一近距离靠近,严律就给让鬼摸了头似的忘了自己所处何地。
妖皇大人在心里凶狠地记仇——薛清极竟然不提醒他!
他委实是错怪了一把男朋友,也实在是平时总踩进薛清极给他布的险境里, 被牵着鼻子走的次数太多, 导致严律到现在也怀疑是此人使坏,故意勾着自己犯错误, 压根没想到小仙童是被他迷了眼。
薛清极也捏了把汗,下意识将兜里的东西塞得更严实, 他深觉妖皇可能真是有什么妖法,这妖有时候真的太邪门, 千年前就让自己无论如何都放不下, 千年后竟然还能蛊惑他!
剑修在心里又给严律的罪行添上一笔,觉得妖皇平时装的四六不懂似的,搞不好其实心里很清楚怎么拿捏他。
一人一妖面儿上没多少表情, 心里却同时隔空骂了对方八百回合。
俩人都不说话, 老大娘于是更加确认事情不对:“你俩不会是打架了吧?你这人!年纪不小了,咋还欺负你弟呢?”
“不是打架, ”严律说完觉得不对劲儿,咂摸出味儿了, 气乐了,“怎么上来就认定是我欺负他了?”
薛清极没忍住轻笑出声,被严律的眼风扫过来,这才开口跟老大娘解释:“闹着玩而已。”
老大娘狐疑地看着二人,嘀咕道:“哪有闹着玩把人往车上按的,离老远我还以为哪家年轻人谈恋爱呢,走近了才瞧见是熟脸儿……”
她自以为说的声音很小,但严律和薛清极却听得清楚,两人不约而同地咳嗽了好几声。
“哟?感冒了?”老大娘说,“还一起感冒了,谁传染谁的啊?”
严律咬着烟打断她:“住一起互相传染的总行了吧?”
老大娘看他一眼:“那你俩还凑那么近,我看你俩这感冒好不了。”
严律:“……”她咋还诅咒人呢?!
“出门一趟感染了而已。”薛清极压着笑,看了眼这位年纪不小了的邻居,不过几天没见,邻居的身上竟又透出了些许若有似无的孽气,“您是要去哪儿呢?”
老大娘举了举手里的菜篮子:“上回你来我家坐了之后我就觉得身体好多了,这几天就寻思多出来转转,买点打折菜。不过也不知道咋的,转着转着就又累了,这不正打算回家呢么。”
生灵因有七情六欲,所以即便是暂时拔除清理了孽气,以后也会重新聚拢。。
但这老大娘孽气回体的速度也太快了点儿,她这年纪,只感觉到疲惫都算是身体素质好的了。
严律不动声色地抬手给她扶了下篮子里差点儿趔趄出来的大葱,顺道将她身上隐隐透出的污浊雾气拔除些许,语气不耐烦道:“到饭点儿了,该回家就回家吧。”
薛清极听他又把好意说得七零八落,心里叹口气儿,却没想对门老大娘却笑了。
“还用你一不务正业的嘱咐?我就是赶时髦,出来看看年轻人都爱吃啥,”老大娘挎着篮子,从手里一盒炸串儿里抽出几根肠和蘑菇塞给严律,又对薛清极说,“结果一看都是垃圾食品,你说你俩这年轻小伙子,吃这些多碍着长个儿,没事儿还去我家坐啊,我啥都会做,健康!”
说完把手里“垃圾食品”分了个七七八八,自己心满意足地揣着剩下的走了。
严律和薛清极站在原地面面相觑,严律看看他又看看自己,忍不住乐了:“咱俩加起来两千来岁,还长个儿呢?”
“即便是不长个子,妖皇这样年纪的也确实要吃些好的,以免年纪上来后倒缩个头。”薛清极温和道,“什么是‘垃圾食品’?”
严律被他气得够呛,劈手夺过刚递给他的炸串儿,拿下烟咬了一口:“我确实是得吃点儿好的,以免揍你的时候使不上劲儿。你呢,你就少吃两口,以免气我的时候太有劲儿!”
薛清极忍俊不禁,也不计较严律从他手里夺食。
他这次重新活过来,极少见到严律吃东西,就算是吃也只沾沾嘴,敷衍了事。
妖皇吃东西没什么讲究,一根炸串儿一口撕下大半,十分凶神恶煞,只是嚼了几口便囫囵吞枣地咽下肚,又将手里剩下的吃的都给了薛清极。
“不是叫我少吃几口么?”薛清极调侃。
“算了,你吃不吃都不碍着气我,”严律擦擦手,重新咬上烟,“反正我也吃不出什么滋味儿,吃了也是浪费,现在也行,你在这儿还能有个替我尝味儿的。”
四周油炸食品和辣子孜然的味道忽然便都像是成了一股苦味儿,一股脑地钻进了薛清极的鼻腔。
薛清极手里拎着的吃食尚有热气儿,他挑了串儿和严律刚才吃的相同的尝了一口。
平菇裹了面粉下油锅,捞出来后又刷了十足的酱料,味道对老古董口味的薛清极来说略显咸辣,回味却很是浓香。
但这些味道严律都吃不到,在他嘴里,馒头和上等牛排除了嚼起来的感觉外没什么分别,倒真是吃了个“众生平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