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念头带来的感觉可不怎么样,严律直到把车开出小区都还有些懵圈儿,懵圈儿过后竟然还有点儿说不出的恼怒,等胡旭杰拽着一大兜零食上车时,妖皇大人的臭脸都没转好过来。
胡旭杰直觉要承担额外的怒火,小心翼翼问道:“哥,要不我开车吧?”
“开什么,你坐副驾。”严律都懒得看他,“省的回头又抱怨我偏心眼儿。”
胡旭杰听前半句都屁颠颠拉开副驾的门了,后半句一出来,不知为何觉得一阵心惊胆战,竟然又摸回了后座。
“我还是坐这儿吧。”胡旭杰说,“坐副驾你揍我太顺手了,坐这儿好,你打不着。”
严律权当说话的是个二百五。
午夜,车悄无声息地驶出尧市。
老小区到了夜里十分安静,屋里即使是亮着灯也显出些冷清。
薛清极将桌上的吃食整理好塞进冰箱,瞧见桌上严律留下的几张钞票也没动,转身去客厅拿了平板电脑,一边思索着点开网页,一边拿自己的手机拨了个电话出去。
那头“嘟嘟”了两声就被很快拿起,隋辨憨厚老实的声音响起:“年儿、呃,不是……”
“嗯,”薛清极并不在意称呼问题,“下午的时候你们联系我,说什么山那边出事了?”
“仙圣山。”隋辨说,“就肖家管的那片儿,不过他们家现在不怎么掺和这些事儿了,所以大部分时间都是门里接手。前两天那边大阵有了异动,听说附近山村里也不大正常,有夜晚投宿的人说大晚上全村人忽然都消失了,第二天又全都回来了的事儿,但没出什么人命,门里就让我们去看看。”
电话那边儿又传来肖点星叽叽喳喳的声音:“谁啊?年儿吗?他到底来不来,孟叔说了这是锻炼的好机会,专门让咱们去看看,我下午特地给他打电话他都没答应呢!”
薛清极:“老孟?”
“嗯,孟叔说你像是清醒了,正好趁着肖家也派人过去一起瞧瞧。”隋辨不好意思道,“他可能是间接想让严哥去,不过我今天联系大胡,他说严哥最近都忙。你要不想去也行。”
薛清极的手指在屏幕上滑动,网页搜索上正显示出仙圣山的信息概要。
图片上的仙圣山景色秀丽,图上还配着大字:仙落之山,神之故里,仙圣山留仙村欢迎您!
薛清极浏览着网页信息,漫不经心地笑了笑。
他年少时调皮,曾学着山下那些江中钓叟去钓弥弥山湖中的鱼。
那山上的鱼沾了山中灵气,跟成了精似的难钓,他枯坐半天也钓不上一尾大鱼,好容易上钩了,又被他硬拉着给挣脱跑钩。
妖皇在他旁边儿的树上打盹睡觉,睡醒了见他的鱼篓里空空如也,将他狠狠嘲笑一番,等他显出些恼羞成怒的神色,妖皇又赶紧上前来亲手教他钓鱼。
严律把着他的手拽着鱼竿,几乎从后边儿将他整个抱在怀里,偏偏嘴里说的还是那些钓鱼的技巧。
严律说,想钓上大鱼,一要诱饵够香,让鱼好奇又馋,才啃咬上你的钩。二要在上钩后适当松手,紧着拉一阵儿就得放放线,让它缓缓,等它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时再提紧线,如此反复,耗尽它的力气,它自然就到了你的鱼篓里。
那会儿薛清极只被那个拥抱似的姿势折磨得浑身僵硬,后来才发现,严律当时的那段话跟生了根一样长在了脑海中,往后的许多年都时常想起。
*
仙圣山距离比较远,严律和胡旭杰换着开车赶路,胡旭杰带来的零食和严律带来的包子没一会儿就被胡旭杰消灭大半。
胡旭杰吃肉包吃得满嘴流油:“哥,老棉真出事儿了吗?”
“不知道,”严律开着车窗抽烟,“那电话里要是只说老棉我还未必当回事儿,但那人又说了山神,我就吃不准了。”
胡旭杰道:“那什么山,难道真有山神?我还没见过神呢。”
严律这才想起来,胡旭杰跟着他这几年一直没机会去仙圣山的大阵看过,哼笑道:“我早说了,这世上千年前就没有神了。”
“那山上的是?”
“山怪。”严律说,“山里的精怪得了灵气儿,机缘巧合开始修行,大半修着修着就没了。这个却情况特殊,你知道仙圣山为什么叫这名儿吗?”
胡旭杰摇头。
严律:“传说千年前有个仙人不知道什么原因落在了这山上,住了下来,一直庇护山上的山民,为山民治病续命。仙人居住的洞府没人知道在哪儿,只知道这洞府上有一棵千年巨树,仙人隐居后巨树就被认为是其化身,照旧庇佑山中太平,山民感念仙人恩德,就盖了庙还把树一起供奉,久而久之仙人也就成了山神。”
胡旭杰听得含含糊糊:“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一会儿仙一会儿神的,那你说那山怪是怎么回事儿?巨树真是什么化身?”
“凡人本就区分不太清楚仙和神的区别,毕竟这两者早就没了,”严律懒懒道,“那传说中的‘仙人’我不知道真假,倒是巨树我清楚——那是仙门从六峰神树周围挪出来的一棵树,依据坎精提供的位置,在山上灵气最盛的地方落下此树,当作阵眼,由此才起的大阵。”
胡旭杰这才听明白了:“感情这就不是同时期的事儿啊?”
严律道:“我估计是因为巨树是一夜之间出现的,所以山民将树当成了神物,供奉一下也能理解。但人供奉神明难免心中存有贪欲执念,混杂那地方的灵气,让周围的气场变得十分微妙,招来了当时山中有了点儿修行的山怪,附在树上享受供奉和阵眼的灵气。”
“啊?”胡旭杰听住了,“那这玩意儿不也算是邪祟?”
严律摇头:“这山怪很难得,心思纯净,享了山民供奉又借了巨树的势,十分感激,就学着那些什么仙神鬼怪的故事去庇佑山民,人迷路了给指个道啊或者被野兽袭击了出来捞一把,搞得附近山民更觉得有山神,愣是把庙修得更大,正正经经每年都祭山神了。”
胡旭杰稀奇得直咂舌。
“我有一次路过大阵想去看看情况,正逮住这山怪,”严律笑了笑,“它凭借修行这么多年察觉到这地方有个大阵,但一直不知道作用,我见它一个山怪竟然比那些什么神仙还尽职尽责地庇护一方,觉得有意思,就解释了一下大阵的基本用途。它原本被我吓得魂不附体,但听说大阵是护着人的,就发了血誓说绝不可能损坏大阵,自此就守着大阵没再离开,阵一有异动,便会帮着修补,或是通知老堂街和仙门。”
胡旭杰惊道:“仙门竟然能让这种东西留在阵附近?”
严律冷笑道:“若是千年前,照真和薛清极还在的时候当然是不行,但后来仙门自顾不暇,山怪被发现时正赶上仙门内斗严重又灵气枯竭,内忧外患的哪儿有功夫管这些。”
俩人扯着有的没的,终于在中午开上了仙圣山。
山路难行,车开上留仙村就没再继续向前。
山神庙的位置严律心里有数,得走路上去,这村子是老棉路过时必经的一处,干脆就暂时停在了村里。
这山村明显不大能跟上山外的经济发展,早些年山里大肆开采的时候这地方经济发展了一波,后边儿下了指令又说不让乱砍乱伐严重开采了,村里就再次没落下来。
近两年似乎又想趁着旅游热搞一下旅游路线,便打出了“祭山神”的名号来吸引旅客,效果不能说完全没有,只能说是少得可怜。
村儿里毕竟没怎么开发,条件设施都赶不上其他景点,来的游客也就三三两两。
严律和胡旭杰的车进村时正赶上这几天筹备祭山神,到处张灯结彩,贴着花里胡哨的宣传页,四处挂红。
俩人将车找了个地方停下,拉开车门刚走下来却感觉脚底下踩了什么。
低头一看,是一张张纸钱。
再向前方看去,村里的窄路上散落着大片纸钱,远远能瞧见几个披麻戴孝的人影在街角晃动,另有几个穿着跟唱戏的戏服一样花红柳绿的人,手里拿着宣传祭山神的牌子走过来,两拨人马擦肩而过,跟红白喜事一天全办了似的魔幻。
“嚯,这么……热闹?”胡旭杰摸着后脑勺。
严律看了几眼,除了这两拨人,村里路过的村民全都面色红润气色良好,看起来比小堃村的人要精神一倍,走路都铿锵有力。
他已经很多年没来过山里,不知道这村里具体的情况,习惯性地一摸裤兜,发现自己竟然忘了带烟,这才拉了个村民问到了附近卖烟的地方。
山村不大,也没什么正经超市,就一个大点儿的小卖部。
小卖部老板正坐在店里看雪花点儿颇多的小电视,见严律和胡旭杰进来便热情招呼:“哟?来看祭山神的吧?买点儿什么?”
“拿包烟。”严律把钱抽出来放柜台上,目光环视四周,这小卖部里卖的大部分都是日常用品,柜台上还放着台固定电话。
胡旭杰趁着老板拿烟的功夫问:“我们有个老哥们儿,前段儿也说来看祭山神,他先来的,我俩这会儿过来想找他,发现信号不好,打不通电话,不知道你见过没?”
说着把老棉的体型比划出来:“差不多这么高,两鬓白发,有点儿发福,俩眼睛不大,老乐呵呵的,哦对,还爱穿运动服。”
“嗐,我们这儿信号确实差,打不通电话正常。”老板想了想,“这几天来的游客还挺多,前几天来了个大巴车,拉了一车老头老太太,说什么老年旅游团,结果到地儿了老头老太太们非说让旅游社给坑了,没住两天就走了。他们人多,基本都你说这模样,我还真记不太清。”
胡旭杰很是失望,看向严律。
严律看着小卖部里的电话,接过老板递来的烟,边撕开包装袋边状似随意地问道:“既然信号不好,你这儿的电话应该经常有人来打吧?”
小卖部老板笑道:“我们这儿也没你想的那么落后,家里基本都装得有固定电话,也就村儿里几个贫困户和老年人不会用才来我这儿打,打一回我也就意思意思收点钱。要么就是刚来村儿里那些外地游客用,手机信号差嘛。”
“都记得最近有什么人用吗?”严律问。
“有是有,挺多的,记不清了。”小卖部老板说,“祭山神是我们这儿大事儿,家里有的还过来打电话喊外地亲人回来呢。你不知道,我们这儿山神灵的很,都要回来喝山神水来保平安健康呢!”
严律看他这一问三不知的模样,也没在继续追问,又把刚才的找零拿出来一张递过去:“行,我刚好用一下。”
小卖部老板把电话拽过来给他,严律拿起听筒拨通了自己的手机。
他的手机在裤兜里震动了两下后,严律又把电话撂下了,说了句“没打通”便走到一边儿,让胡旭杰继续跟老板打听消息,自己则掏出手机看了一眼。
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未接来电正是昨天在茶楼时打过来的那个。
第45章
暂时还不知道老棉是否在留仙村落过脚, 严律和胡旭杰决定借着来参观祭山神仪式的由头在村里找个地方暂住下来。
山上不仅交通不便,住宿的地方也不多,唯一的一家旅馆是民宅改建, 地方不大,价格却跟简陋的条件很不匹配。
凭严律对老棉的了解,这恨不得一块钱掰两半花的老抠门大概不会选择这旅馆儿,村里应该还有其他住宿的地方。
严律给胡旭杰使了个眼色, 胡旭杰向小卖部老板透露出在找便宜些的地方住宿的意思, 老板立刻就把两人介绍给自己侄子。
老板侄子院子还算大,有额外空出来的房间,稍微打理之后算弄了个小民宿。
严律和胡旭杰按照老板指的路找到了他侄子的住处, 发现隔壁的院儿门口摆着花圈挽联, 地上的纸钱铺了一路,连带着隔壁老板侄子的门口都堆了不少。
隔壁进进出出披麻戴孝的人正是刚才进村时看到的那批, 这会儿离得近看,见几个亲属脸上虽然尤带哀色, 但精神却都不错,没有那种为了丧事操劳过后的疲态。
胡旭杰伸头看了眼, 缩回脖子在严律耳边小声道:“里头停了口大棺材, 这边儿风俗是得停灵三到七天。”
为了祭山神,村里各处都挂着彩带,到了这边儿却又成了纸钱白布, 十分魔幻。
老板侄子出门接严律和胡旭杰, 见两人都扭头在看旁边儿那户,赶紧解释:“别介意啊, 这都不冲突,他们办他们的咱住咱的, 现代社会,没那个什么封建迷信。”
“这是怎么回事儿?”跨进老板侄子家的门槛儿,胡旭杰问道,“别是什么暴毙横死吧,那我们可不敢住这儿了。”
老板侄子摆摆手:“没有的事儿,是俩爷们儿吵着吵着打起来了,这个运气差,推搡的时候摔着头死了,另外那个是村长儿子,让打了个重伤,跟家养着呢。”
打架打死人也挺晦气,村长那边儿赔了钱,自己儿子也半死不活的,这才算把事儿按下去。
“重伤?”严律搭腔,“那得去医院吧,怎么还跟家养呢?”
老板侄子笑道:“看过了,你不知道,我们这儿山神水治百病,除了看大夫,村长还一直给儿子喝山神水,这几天看着就见好了。”
胡旭杰:“山神水?”
“就山上那个老神树,落地上的叶子拿去山神庙里供过了再泡水,我们这儿都这么喝,强身健体!就是供神树叶得花不少时间,一个月也喝不了一次,”老板侄子说,“你们俩咋住?住多久?”
老板侄子空出来的房间做了个标间,两张单人床,刚够严律和胡旭杰住下,条件很简单,但价格也比旅馆便宜不少。
“住我这儿价格是最划算的,还管早午饭,村里那家旅馆可不管饭,”老板侄子跟胡旭杰讨价还价,“不少游客还不相信,去那边儿问了之后最后还是选我们家,那边儿住的也就那样。”
胡旭杰装模作样地跟他压了几回合的价,边掏钱包边问:“我们有个朋友前段时间来这边儿玩,好像也住你这儿来着。”
说着又把老棉的形象笔画了一遍,末了还加了句:“那老小子最喜欢砍价。”
老板侄子的记忆瞬间清晰:“有印象有印象,当时开口跟我砍一半儿价,我说你咋不直接给我脖子上砍一刀,这屋你就爱咋住咋住了。”
严律咬着烟笑道:“他是有这毛病。”
“他这人挺有意思,在我这儿住了一晚上,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问我这山里最近有没有发生啥怪事儿,问我们身体咋样,”老板侄子说,“还说自己是阴阳先生,号什么什么……棉道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