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几人吓得够呛,再看薛清极,见他站在原地,看向火光中巨兽一闪而过的虚影,表情闪过些许怀念,毫无半分惊讶。察觉到窗外几人的视线,薛清极回过头来,反手挥出一道剑气,剑气带动着屋内灵火,遮蔽了窗口几人的视线。
“他怎么还不让人看呢?!”肖点星懵了,“不过是原身而已,谁不想看看妖皇到底是什么模样?”
一时间隋辨等人只能看着屋内火光听着赵红玫的嘶吼干着急,突然听得不知哪里传来一声鸟叫,竟与前段时间在求鲤江边听到的一模一样!
屋内赵红玫的嘶吼听了,数秒过后,一个浑身秽肢舞动满身灵火的人从窗户里冲出,怀里竟然还抱着周栓,直接将窗口的隋辨等人撞开,径直奔着一个方向逃窜,眼瞅着要跑远了,黄德柱挣扎着想阻拦,却见赵红玫狠狠撞在了一个透明墙壁上,直接摔倒在地。
她撞过的地方闪过一片金色灵光,灵光像水波般扩散蔓延,显出一个元宝形状的巨大轮廓,把周家连同这些人一起囊括在了元宝里边儿。
“这是?”黄德柱懵了。
隋辨从地上爬起来,兴奋道:“是我从杂书上学来的守财阵,跟保险箱一样,是以前的修士们为了保护自己的重要物品的,我寻思能不能给扩大了用,没想到真的好使!现在咱们都被关进来啦,外边儿的也进不来!”
赵红玫眼见无法逃脱,立即扭身,她脸上恨与悲交加,让那张疯狂的面孔更加狰狞,已将几人认定成了阻碍,身上秽肢暴涨,冲着几人袭来。
“外边儿的是进不来了,”肖点星急忙用剑抵挡反击,手忙脚乱道,“那你有没有想过咱们也逃不了啊?!”
隋辨拍拍脑袋:“哎呦,忘了!”
好在没人有空跟他计较这个小失误,能困住赵红玫已经是赚到,董鹿等人也立刻加入战局,配合肖点星击落秽肢。
肖点星虽然干不过太厉害的角色,但用灵力御剑斩落秽肢还是做得到的,他这几天不知不觉好像又向前跨了一个台阶,之前稍微用剑就有的阻塞感减轻,还有余力观察起四周,余光瞧见刚才赵红玫奔去的方向不知何时汇聚起了不少梦孽,似乎很想进入阵中,而梦孽聚集的房顶上好像好落了几只鸟,他还未来及的细看就不见了,不禁觉得是自己眼花。
“点子,让开!”身后传来董鹿的招呼声。
肖点星立刻侧身让开,便见一条长鞭被董鹿甩出,长蛇般卷住了赵红玫,死死缠绕着她,硬生生将赵红玫给拖倒在地,周栓也落在了一旁。
董鹿手里拽着鞭子,额头渗出汗水。这鞭子是正儿八经炼器出来的法器,是她家里的传家宝,只是驾驭起来十分艰难,耗损也很严重,用得不好反倒添乱,因此现在才敢拿出来搏一搏。
屋中的灵火也终于熄灭,先走出来的却是薛清极,他从窗户中翻出,先看了看赵红玫,见她已被制住,这才回头对窗内皮笑肉不笑道:“妖皇耗损严重,年纪大了不好再如此鲁莽,可需要搀扶一下?”
严律翻出来一半听到下半句,好悬没气昏过去,见薛清极还真像模像样地伸出手作势要扶,他一爪子把他挥开,自己翻出来稳稳落地,没好气儿道:“你顾着你自个儿吧,废成这样了还要在灵火里刨那肉瘤子,当我没瞅见你脚下拌蒜差点儿摔倒是吗?”
“二位哥哥,”肖点星有气无力道,“你们都是大佬,能不能过来管管这疯子?”
严律和薛清极没在嘴仗上争出个高低,各自背手插兜地走到赵红玫身边查看。
赵红玫被鞭子困住后似乎失去了力气,躺在地上无法站起,眼中血丝暴起,口中大吼大叫道:“都该死、该死!恶有恶报!恶有恶报!”
“哎,要是能救下,还是救救她吧。”董鹿神色疲倦,又解释道,“我们家这个鞭子,可以将孽气暂时困住不外泄,但只有一时,现在要想想其他的处理方法。”
说话间赵红玫身上的秽肢纷纷枯萎,似花瓣般从她身上剥落。
严律从未见过这状况,准确来说他基本没见过自己献祭后几乎和体内寄生部分相处如此和谐的人,赵红玫仿佛已不再把自己当做人,她已甘心化为一只活着的孽灵了。
薛清极上前两步,一手刚伸到赵红玫额头想要试探她现在被寄生的程度,一团肉眼可见的孽气便从赵红玫身上窜出,直接顺着他的手指钻进他体内。
“别挨她!”严律眼疾手快将他扯开,用古语道,“你魂体残缺,最吸引孽气自己不知道吗?”
薛清极搓着自己的手指,略显惊讶:“我是知道,但没想到她这孽气如此迅速。仿佛是冲着我来的。”
见薛清极也无法上前,孙化玉赶紧过来检查。他将赵红玫翻过来仰躺,只见赵红玫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儿,咒骂的声音停了,浑身瘫软眼睛上翻,好似中邪,身体不断抽搐,牙关却咬得死紧,似乎在忍受极强的痛苦。
“她这是怎么了?”董鹿大惊,“我这鞭子没有用全力束缚啊!”
孙化玉来不及回答,急忙施针,并用自己的血在针上一一点过,又借了其他人兜里剩余的黄纸画了个简易的符贴在赵红玫的胸口,忙完已满头大汗,顾不上擦:“她不对劲!”
“真谢谢你啊,你要不说我们都被蒙在鼓里。”肖点星道,“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你能不能一口气儿说完了?!”
孙化玉道:“我刚才以针探其体内孽气,发现孽气的走向非常古怪,好像都在涌向她的心脏。你们也知道,寄生就是要寄生整体的,魂与身体两头均匀兼顾,哪有朝着一个地方变动的,这样下去她的心脏迟早要糟——”
话音未落,赵红玫又挣扎起来,孙化玉惊道:“不好,我的针竟然不能完全封住她自身灵力和孽气的运转,她好像是自己要这么做的,我封不住!”
赵红玫越挣扎就越面色痛苦,严律准备实在不行就尝试以自己的灵力压制,还未行动,却感到胳膊被薛清极拉了一把,回头正对上薛清极的双眼。
那眼中浮动着复杂情绪,拉他的动作也只是一瞬,顿了顿,便缓缓放开。
严律愣了下,正要问他是怎么个意思,便听见几个小辈儿们叫起来。
一团半透明的影子从董鹿装转笔刀的背包中钻出,磕磕绊绊地凑上前来,正是徐盼娣。
徐盼娣早已泪流满面,并不惧怕赵红玫现在凶狠疯癫的样子,只想扑进母亲怀中,却发现一靠近赵红玫,自己就因承受不住她身上的孽气而更加虚弱。
“你现在上去,大概只会成为她体内被寄生部分的食物罢了。”薛清极彻底松开了严律,垂下眼看着徐盼娣,温声道,“这并非她本意,只是被寄生后,许多行为和想法便由不得自己。她只想为你报仇,哪怕你永远都回不来了。”
奇怪的是赵红玫原本应该是可以看到魂魄的体质,这会儿却好像唯独看不到女儿,双眼空洞地盯着头顶的毛月亮,牙关咬得太紧,发出轻微的声音。
徐盼娣哭得眼泪鼻涕糊在一起,努力在赵红玫眼前挥舞双手,强撑着虚弱的灵体连蹦带跳,她努力说话,却因舌上那个古怪的印记而发不出声,只能无声地喊着妈妈。
这娘儿俩一个为了女儿献祭自己给孽灵,一个为了母亲魂体迟迟不肯散去,如今重逢,却是这个局面。
第31章
小堃村一片死寂, 刚才黑夜中的鸟鸣也已彻底消失,除了赵红玫急促粗重的喘息外,周遭无人出声。
徐盼娣张着嘴大哭, 声音却无法传出一星半点儿,只有眼泪大颗落下,她看着在地上半死不活的赵红玫,眼中尽是绝望。
“为什么看不见啊?”肖点星茫然又急躁, 恨不得拉起赵红玫把她的脑袋对着徐盼娣的方向, “你再看看,你不是灵种吗?你好好看看,你看看那是谁!”
赵红玫却根本听不进任何话, 被鞭子捆着在地上痛苦地低低喊叫。
几个小辈儿束手无措, 连黄德柱也懵了,他一老堂街混的妖也没见过这场面, 不由小声跟严律道:“那个,祖宗, 这娘儿俩是啥情况?这也太惨了,虽说之前乱七八糟的出了那么多事儿, 但我看这小孩儿挺无辜的, 您能不能想想办法,好歹让这颠婆见见闺女?”
严律咬着烟看了看赵红玫,又检查了一下徐盼娣的情况, 心中大概有了个想法, 皱眉道:“这母女二人身上似乎有术或孽灵之类的外力影响,指使赵红玫体内灵力滞涩, 被蒙了眼,越想看到的反倒越看不到。”
他对孙化玉使了个眼神, 后者反应了一下才“哦哦”地点头,将赵红玫从地上扶着坐起身。严律踱步过去,抬手正要覆上赵红玫的头顶,手腕却被一把抓住。
“妖皇难道不清楚自己是什么状态?”薛清极似乎早已料到他会这么做,一把就薅住了严律的手,用古语似笑非笑道,“你已并非当年强悍,如今不过是个活得久死不了的老妖怪罢了,倒真把自己当成神仙了?”
严律听到“老妖怪”三个字,顿时气得七窍生烟,反手将手腕一转,反握住了薛清极的腕子,看他的眼神儿也带着妖族才有的蛮横,同样用古语道:“少说两句憋不死你。我乐意干什么就干什么,我是不如以前了,你难道还以为你是那会儿能跟我叫板的‘小仙童’吗?”
薛清极这身体的握力远不如他千年前,被严律反攥,嘴唇也微微抿起。两人互相紧把着对方的手腕,如同掐着对方的名门,都用了十足的力道还不愿放手。
周围小辈儿听不懂这两人在说什么,只感觉到两道威压压得人不敢多话,还是隋辨没心没肺地问:“严哥,你是不是又要拔孽?要不让我试试,怎么拔的你教教我!”
严律和薛清极一回头,就瞧见隋辨挺着胸脯一副英勇就义的模样。旁边肖点星也跟着凑过来,显然是也觉得自己能胜任一下。
严律被隋辨这狗样子噎了一下,看看隋辨又看看薛清极,心想这俩人也都算是自己看着长大的,怎么前者缺心眼儿到了这地步,后者却黑心肝儿到了那个地步。
“你?你省省吧,你家老爷子坟位旁还暂时不需要多出你来。”严律毫不留情地给了隋辨一盆冷水,继而回头对薛清极略放了重音道,“撒手!你小子还真觉得我会先认输吗?!”
妖皇大人天生好狠斗勇,连这会儿的捏手腕都成了个较劲比赛。
薛清极眼中的冷意散了,竟缓慢地涌起点儿无奈来,想想年严律始终都这幅油盐不进气死人的样子,顿时又多出几分恼怒。
撒手就撒手!
剑修一个甩手,把严律的胳膊甩得差点儿没转一圈儿。
“……”严律惊了,嘴里的烟都掉了下来,“你有病吧?你今年三岁啊?!”
薛清极自认给了严律一记狠的,膈应了妖皇一下,顿时心情又好了不少,脸上重新有了笑模样,继而将剑拿出,将自己的指尖划破了两道。
他这动作太快,严律都没反应过来:“干什么?”
“为了我们有心无力、有勇无谋的妖皇大人分担一二忧愁。”薛清极将血抹在赵红玫的眼皮上,左右眼各点了个对称的简易符文,这才用舌尖舔掉指尖上的血,冲严律笑道,“以我的血开她的眼,妖皇无需全身拔孽,只需将灵力与我的血符呼应便可。”
董鹿奇道:“竟然还能这样操作?下次我也试试,总不能一直让两位干活儿。”
他们这几个小辈儿最近始终跟在两人身边,对这二人已经足够佩服,闻言立刻点头。
严律一晚上被薛清极挤兑来挤兑去,这会儿当着几个小辈儿直勾勾的视线,实在是懒得再跟他废话,也不问薛清极这方法是否可行,便直接将手按在赵红玫的头上,灵力压进她体内,集中在眼周围。
赵红玫原本闭着眼在哆嗦,此刻猛地一颤,倏然睁开眼来。
她茫然地看了看周围,随即便瞧见站在不远处的徐盼娣,先是愣了一瞬,随即疯狂地扭动身体朝着徐盼娣挪动。
因为过于激动,赵红玫已经说不出完整的话,徐盼娣发现母亲竟然真的能看到自己,也尝试着向她靠拢。
纯净的魂体一靠近赵红玫,就立刻像是靠近了什么火源,徐盼娣伸出去想要触碰赵红玫的手立刻开始冒烟,原本就发虚的轮廓也跟着模糊了不少。
“你不能靠近她,”孙化玉低声道,声音中带着惋惜和同情,“她已被寄生,与孽灵无异。你贸然上前,要么被吞食同化,要么就魂飞魄散。”
徐盼娣站在原地悲切地看着赵红玫,不断落下泪水。
赵红玫也不知道是听懂还是没听懂,见女儿似乎被自己伤到,顿时愣住,身体也不再上前,好似泄了劲儿般不再反抗扭动。
薛清极温和简洁地对赵红玫道:“你靠近她,她就会彻底消失。”
这话说的毫不留情,但却是真的。赵红玫反应了好几秒,不理解地摇头:“不可能,不会的!我是神仙,我已经快是神仙了!不该是这样的……”
她越说声音越低,茫然地看着徐盼娣,无法理解现在的状况。
严律叹了口气,对董鹿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尝试着将长鞭松了一些,见赵红玫不打算逃跑,这才彻底松开。
长鞭一收回,赵红玫就立刻直起身来伸出手臂,其余人以为她又要反抗,迅速戒备,却见赵红玫并未将孽气扩散,也不生长出秽肢,只是隔着老远,将手对着徐盼娣小幅度挪动。
她在隔着这么远抚摸自己的女儿。
赵红玫咧着嘴笑起来,喃喃道:“我现在是神仙啦,妞妞,以后你就有个神仙娘,不是疯子娘了。以后没人敢欺负咱娘俩了,神仙什么都能做。”
徐盼娣流着泪摇头,她虽然年纪小,但却生来聪慧,已经大概明白赵红玫这并不是什么成仙,反倒更像是走了邪路,心里急得要命却说不出话来,只能对着母亲连连比划。
这会儿赵红玫也瞧出不对劲儿了:“你怎么不说话?妞妞,你这段时间都去哪儿啦,也不回来看我,神仙说我成了神仙你就来了,现在我是成神仙了吗?”
徐盼娣伸出舌头,指了指自己的嘴,摇摇头。
“她的舌被人封住,没办法说话了。”隋辨不忍心看这娘儿俩再这么你比划我猜,轻声对赵红玫解释,“她这段时间不出现,也是因为太虚弱。正常的魂儿到了这个时间早就离去投胎了,她这样一直逗留,迟早会出事的。”
赵红玫痴傻地坐在地上看着徐盼娣,好像这世界上就只剩下这个小小的魂魄,其他人的存在她都已不在意。
徐盼娣也抹着眼泪跟母亲做口型,但她这妈本就是个疯子,能说这么多话已经算是不错了,指望她看口型也确实强人所难。
严律一手还覆盖在赵红玫头顶,这女人好似知道是他和薛清极让自己开的眼看到了孩子,所以毫不反抗。他心里叹息,见这娘儿俩要这么下去,今儿晚上是别想有个进展,想了想:“黄德柱,你说之前在这附近也被梦孽迷了眼,那你破幻境后那些孽灵还有留下的没?去,给我找两只过来,坎精的手段我是知道的,老棉肯定也教过你们。”
黄德柱愁眉苦脸不大乐意,但看看这倒霉蛋娘儿俩,叹口气,扭头拐去周家正门附近,在地上某处跺了跺脚,人“刷”一下就窜进了地里。
“我靠!”肖点星道,“土拨鼠!”
薛清极没绷住,笑了一声:“倒是形象。”
严律没好气儿:“一会儿他出来抽你俩我可不管。”
肖点星赶紧闭嘴,旁边儿董鹿问道:“严哥,你是不是有什么办法了?”
“算吧,死马当活马医呗。”严律道,“我看你们也没什么好办法。”
说话间黄德柱又从土中浮了出来,两只手聚起灵气各抓了一只原本已经被他打得半死的梦孽。
梦孽本身没什么攻击力,被破了幻境后轻松拿捏,黄德柱径直将两小只梦孽拎过来按在地上:“我是打洞出的幻境,地下没有梦孽活动的踪迹,所以才好走出来,这俩就是我顺道塞在洞里的,正好拿来用。”说完摸摸兜,“坏了,出门没带家伙事儿,你们谁过来把这俩孽畜给刨开?”
董鹿抽出匕首走过去,按照黄德柱的指使将两只孽灵开膛破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