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鹿随身携带的这类纸器都以便携为主,持续时间较差,一发过后就已经报废,化作片片纸灰。
眼见赵红玫几乎已经投入孽灵怀抱,肖点星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一把拖过这疯子挡到自己身后,再抬头时,孽灵的大嘴已几乎盖在了头顶。
肖点星只有三脚猫的功夫,再加上自己那把宝贝剑没了,吓得脸色苍白,手哆哆嗦嗦地结了剑指,正准备迎面跟这大肉球硬碰硬,却听见身后一阵呼喊。
董鹿惊慌的叫声和孙化玉的吼声一起响起,肖点星只觉得身后一阵彻骨阴冷,转头看了眼。
他先是看见赵红玫那张疯傻的笑脸和伸开的几条手臂。
几条手臂。
赵红玫的身上如二度融合的水溺子一般长出歪歪扭扭的肉条手臂,位置各不相同,她本来的双臂上像树一样分出枝杈,腰上背上也长了几条,顶破了她的衣服,脖子上的没长好,只生出半拉手掌,整个脖子鼓起几个疙瘩,其下似乎还有东西要长出来。
她像是个发芽的土豆。
“小心!她被寄生已经出现异变了!”董鹿叫道。
长在最前边的肿胀手臂摸向了肖点星的脸,柔柔和和慢慢吞吞,再靠近了一些后却猛地暴涨,各处“手臂”成为了肉藤蔓,狠狠扎向肖点星。
肖点星感觉整个世界都慢了下来,他本来就是将赵红玫护在身后,所以全没设防,这一瞬间大脑一片空白,脑内几乎开始人生的走马灯了,眼前却剑光一闪。
薛清极及时回身,灵力凝成的剑风削掉几条手臂,又挥出几道为肖点星清出一道退路:“还不走?”
肖点星回过神,逃也似地朝暂时没有孽灵的地方狗刨而去,再回头时却瞧见薛清极的脸色发白,鼻中又流出血来。
血一滴入江水之中,水溺子和赵红玫的动作都一滞,像是恶狗嗅到肉似的调转了目标,朝着薛清极扑来。
薛清极不躲不走,轻轻抹掉鼻血,眼神浮起一层狠戾,剑指在胸口连点几处穴位,正要最后一拍强行刺激这躯壳的经脉,以便灵力运转,耳边在这时却听得两道破空之声。
两把剑从水中刺出,旋转交互而上,以薛清极为中心环绕穿刺,将直径数米范围内的孽灵贯穿,替薛清极挡下了赵红玫身体内长出的长臂的攻击。
与此同时,一道幽蓝色灵火火柱自水下贯出,夹杂着连带出一块块水溺子的残肢断块,严律随即钻出江水,胡旭杰与隋辨一起浮出。
胡旭杰被灵力催动而肌肉鼓胀的双臂还未复原,两人一出水便大口呼吸咳嗽。
三人应当是在水下经历了一场恶战,严律和胡旭杰虽是妖,在与水有关的环境里却不如佘龙,两人都因在水下缠斗憋气而脸色难看,反倒是隋辨水性奇佳,脸色还好些,帮着胡旭杰一起将附近水溺子的尸块推开,与肖点星汇合:“哪儿来的剑?还是两把!”
严律长刀已握在手中,以江中浮着的水溺子残块为落脚点快速踩踏而起,连劈数头孽灵后终于将视线中一片片肉瘤肥肉清理出一条通道,看见了薛清极。
薛清极仰头注视着仍护在自己上方的两把长剑,额头浮起一片暗红色印记。
那印记以极其复杂的符文写成,显然是很费了心血,隐隐夹杂着丝缕灵光,与悬在半空的两把剑呼应。
“那是薛叔唐姨的剑!”董鹿此刻已上了岸,扛着用纸器划出的枪,辨认出了那两把替薛清极挡下孽灵袭击的剑。
薛清极神色闪过复杂,但很快归于平静,他将右手在胸前最后一拍,体内经脉被灵力冲开,整个人周遭气势剧变,一手伸向空中,沉声道:“来!”
言罢人先有了动作,踩着一头刚好在水下冲来的孽灵自水中腾起。
其中一柄略粗犷些的剑应声而来,顺从地被他握在手中,另一柄秀气些的剑则在空中兜了一圈,待薛清极已完全离开江水,才俯冲过来垫在薛清极脚下,将他本人撑起。
“不错。”薛清极的面色不自觉地缓了下来,将握在手中的剑又看了看,语气温和,“是用了一辈子的剑,也算你们各自的半条命了,竟也舍得。”
目光一转,与严律对上视线。
严律踩在一头水溺子的浮尸上,手中拽着刚割掉的“脑袋”,那肉瘤几乎与他整个人一般大,却被他抠着模拟眼眶而出的窟窿提溜着,两人四目相对,同时点了点头。
妖皇的灵火焚烧虽不能立刻解决二度融合的水溺子,但至少应该对这帮孽畜构成些许威胁,没想到今夜这些东西不知是抽了什么疯,见江中几人都无法一时拿下,便又调转了方向,继续去找赵红玫。
赵红玫好像也知道它们在找自己,身上肉芽似的古怪肢体被削去了一部分,却好似无知无觉,依旧咧着嘴朝前游。
肖点星等人一时不知要怎么应对,董鹿眼中目光冷峻,端起枪瞄准了赵红玫身上一些略长的长臂连打数发,收效却不如预想,触须般的手臂断裂,却立刻就有愈合或再生的趋势:“她在江水里,孽气源源不断地供应,太难处理了,得赶紧上来!”
“我倒是想!”胡旭杰骂道,“谁敢接触她?你看她那样,何止是被水溺子迷了心窍,简直是个装水溺子的容器,我看她已经快让孽灵寄生差不多了!”
好像为了印证他的话,赵红玫忽然高叫一声:“妞妞!”
这话跟个咒语一般,原本因体型庞大而稍显动作迟缓的水溺子激动异常,一拥而上,江水顿时翻腾搅动,将还在江中的胡旭杰等人打得直翻跟头。
江中原本就是水溺子的地盘,这地方千百年藏污纳垢,其下孽灵清不干杀不完,原本被斩落在水中的大块尸块此刻微微颤抖,竟又有了再生的趋势。
严律脚下踩着的小卡车大的水溺子的尸块也抖动不止,手中拎着的脑袋忽然裂开嘴来,发出一声尖锐的嘶吼,不知是否故意模拟着人声,怎么听怎么是一声“妈”。
水溺子们同时嘶吼,一声一声“妈”震得人头皮发麻。它们并非人,却在深夜中发出与人极度相似的声音。
岸上能力稍差的一个小医修被铺天盖地的孽气冲得脸色发白,一弯腰吐了起来。其余人也未好到哪去,水溺子这种东西擅长迷人心窍,心志不坚修为不足者最易被蛊惑,所以才有水鬼勾人下河的传闻,仙门的小辈儿们只能强行运灵力稳住心神。
只有赵红玫,又笑又哭地喊道:“妈在,妈在!”
严律抬手将手里那颗还在乱叫的大脑袋砸进离赵红玫不远的水中,激起一大片水花,赵红玫被灌了一嘴,到底还是人的身体,不自觉地咳嗽起来,暂时闭了嘴。
他脚下孽灵已再生,严律腾身而起再次将其肉上来了一刀,耳中听到破空之声,余光中周围受到刺激的水溺子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朝他压来,口中仍发出震慑心魂的尖叫。
数道剑光扫来,似白虹贯日,势如破竹,直接钉进严律身侧几头孽灵的身体。
仙门灵力荡魔祛秽,凌然剑气冲击得孽灵庞大的身躯向后倒退数米,摔入水中。
严律看向剑光所来方向,见薛清极御剑而立,手中另一把长剑仍在轻鸣,面带浅笑朝他略一点头:“妖皇先请。”
话音未落,另一道剑气已递了过去。
“好,”严律不自觉地笑了,他相貌本就带点儿异族模样,这一笑显出些千年前寻衅滋事时的野劲儿,“你有剑了,我的刀也还在,正好再来看看与以前有什么不同!”
他脚尖一点递来的剑光,再腾起一个高度,人已冲至半空,扭身将手中长刀一挥。
灌注了大量妖族灵力的刀气夹带着灵火劈下,将江水劈开一道豁口。
水溺子被逼破水而出,薛清极借着江水劈开时带起的风浪御剑而起,左手剑指拂过剑脊,剑刃灵光流转,顺着他的数次挥刺脱剑而出,又于半空化作数道剑风,将江水卷起的“肥肉块”们贯穿。
求鲤江上刀光混杂剑影,孽灵的嘶吼与赵红玫的尖叫不绝于耳,隐隐似乎又传来小女孩的啜泣。
月光照耀,江水搅动,剑风冲宵灵火焚烧,如噩梦似幻想,乱成一片。
“隋辨!”董鹿仰头看着这战局,知道自己插不上手,立刻转变思路,“他大爷的,隋辨呢?快上来,快!就在这边沿河布阵,我估计上次河中大阵被修复后的效果还在,你立刻做出有效的阵回应大阵,将水溺子镇下去——大胡!点子!你们去拉赵红玫上岸,不用管那些触手,我来将它们全部打落,孙化玉去接应,上来后立刻用你的法子封住赵红玫经脉,她是个灵种,我要让她灵力不畅,暂时无法给寄生的东西提供能量,都懂吗!”
江中已厮杀成一片,二度融合的水溺子已能从水中扑起,薛清极御剑灵活周旋,严律则以孽畜为落脚点,结合时不时递过来的剑光在半空游走,长刀斩起狂澜。
这情景小辈儿们早已看呆,只有董鹿脑子还在运作,她一声令下,其余人迅速安排。
隋辨依仗着天生的好水性几个起伏跑上岸,一刻也不敢耽误,找出自己准备的材料,他原本并不是为了诛邪镇煞而准备的东西,这会儿材料不够用了,手忙脚乱间听到薛清极的声音远远传来:“阵与符本就互补,缺少的东西可以考虑以符代替。”
“有理!”隋辨狂拍自己的脑袋,“我想想,我算一下!”
手上动作却未停,注意力高度集中,计算起阵所需的方位等条件。
那边儿胡旭杰和肖点星用吃奶的劲儿束缚住了赵红玫,她毕竟还是人,孽灵寄生后虽厉害,在一个妖和一个修士的全力阻拦下也无法硬撑太久,再加上董鹿还在一刻不停地对她身上产生异变的地方远距离清理,一路被拽到了岸边。
孙化玉早已等候在此,手中一根银针凝了灵力,掰过赵红玫的头就刺进一处穴位,赵红玫浑身巨震,呕出一口黑水。孙化玉满头大汗:“暂时封住了,但她体质特殊,我最多封一会儿!”
“两位祖宗大爷!”董鹿冲江中叫道,“可以撤了,再这么劈下去,我看这大阵又要再打补丁啦!”
话音刚落,眼前剑光闪过,薛清极御剑而来落在江畔,不等众人回过神,持剑朝赵红玫刺下。
赵红玫惨叫一声,只见被刺的异变出的手臂迅速枯萎,被薛清极砍瓜切菜似的一一卸掉,叫声逐渐微弱,最后平静下来,两眼空洞地看着头顶月亮高悬的天空。
“她这样子像是被寄生了,但我还是头回见到这样的寄生体。”孙化玉道,“这些异变的部位清理干净就可以了吗?”
薛清极摇头:“只是暂时斩其秽肢,她已被寄生,不是这么容易拔除的。”说罢,又扭头看向江中的人影。
严律仍未上岸,他杀得来了兴致,双眼显出兽类才有的竖瞳。
“起阵。”薛清极对隋辨道,“你们就指着他干活的么?”
胡旭杰顿时附和:“可不咋的!赶紧干活,严哥都累一天了!”
阵已布好,但隋辨是第一次以符充当了大半材料起阵,心里不太能吃的准,闻言一咬牙,盘腿坐下,以自身灵力催动河边这个小阵。
好在灵力运转流畅,小阵起,大阵随即呼应,江中心石像落下的位置竟窜起一道冲天亮光,随即跟个搅拌棒似的勾出一个漩涡来,将原本还在江中翻腾的水溺子连带着那些还在颤抖的肉块一道吸入其下。
严律颇为稀奇地看了几眼,才抽身回到岸边:“这是怎么搞的,怎么跟浴缸里拔了塞子马桶抽了水似的?”
“我也不知道,”隋辨没想到自己布的阵能有这效果,把自己也吓个够呛,“咋整啊,不会真把江水抽干吧?”
其他人没搭理他这傻话,见赵红玫已平静下来,立刻全部后撤远离了江畔,这才栽倒在地喘气休息。
围绕着薛清极的两把剑终于安静下来,等薛清极额前印记消失后便“刷”一声化作两道剑光钻进他的裤兜。
他伸手将兜内的东西拿出,正是薛国祥的钥匙扣和唐芽的发簪。
“真的是薛叔唐姨的剑,”董鹿惊道,“当初找到他们二人时怎么都找不到这两把剑,考虑到剑修都会隐藏佩剑这才算了,本以为再也找不到了,没想到兜兜转转,竟然还是到了薛小年身上。”
肖点星看得眼都直了:“真是……要不是老太太把薛叔唐姨的遗物交给你,它们怎么能出现的这么及时?”
严律看了看薛清极手中这两个物件,没有吭声,只把目光落在他的脸上。
薛清极神色复杂,眼中闪过茫然和迟疑,但最终还是归于平静,他轻叹一声:“不,就算这两个东西不在我手里,这两把剑还是会来到我身边。”
“什么意思?”肖点星问。
“剑修虽不善术法,却也有自己才懂的秘术,比如这个。”薛清极慢慢道,指了指自己的额头,“血亲之间本就相连,他二人又用自己的剑割血为引在孩子身上落下印记,留给他最后一笔遗产,也是最后的保护——即使他们二人已死,但只要剑未被毁坏,依旧会在孩子遭逢或许致命的攻击时替其挡灾。”
之前薛小年投江丢魂儿剑却没有反应,大概是因当时情况特殊,薛小年的残魂是因感受到了境外境中自己另一部分的魂体而主动离开,剑并未感应到强烈的外界的危机。
严律皱眉道:“这两把剑我是知道的,是老薛和小芽用到死的,大概与我的刀一样,都算得上是神魂相连了。”
“是,所以许多修士舍不得将剑这样使用。剑与自己本是一体,剑损则自身受损,”薛清极抚摸着发簪和钥匙扣道,“但这灵印应该早就种下,我想,薛小年的父母应该早已感觉到儿子特殊,是个倒霉短命的,担心护不住这样的孩子,所以才用了这最后的手段。也因此这两把剑对我颇为顺从,因为我也算它们的半个主人。”
他从前活的魂魄最全乎的那一世并未感受过这样沉重无声的亲人情谊,起初只是觉得这两个遗物上沾染了许多气息,觉得奇怪才反复把玩,从没想过是这样的“遗产”。
剑修夫妻给孩子留下了两把剑,留下了各自的半条命。
其余人都沉默下来,隋辨揉了揉红了的眼眶,哽咽道:“哎,我爸去世前也想给我留遗产来着,拉着我手憋了半天,最后跟我说他在柜子里还有之前打麻将赢的三百六没花。”
“差不多得了,”胡旭杰伤感地说,“现在我真不大想抽你,别来劲儿啊。”
薛清极将两个物件重新放回兜里,他并不是会浪费时间感叹的人,只忽然道:“或许这疯子也是这般想法,觉得要来女儿身边,才跑来这里。”
“确实有可能,”董鹿从对薛叔唐姨的怀念中回神,“而且如果真如薛叔唐姨所见,那她来了应该不止一次,或许那时就被寄生了,否则不可能这么严重。她要不是体质特殊,体内灵力混乱,这么重的寄生我们不该查不出来的。”
严律道:“我倒是稀奇,按理说被寄生的人多少都会有些变化,要么性格变得暴躁要么会有些疾病,她却都没表现出来,难道因为她是个疯子就例外?”
所有人都看向了坐在地上的赵红玫。
赵红玫头上还扎着孙化玉的针,这一针效果甚佳,费了孙化玉不少灵力。她人依旧疯傻,坐在地上念念叨叨,兀自看着求鲤江傻笑。
第22章
因为在江水里一通折腾, 赵红玫此刻被捞上岸后更显狼狈,手臂和脖颈上因是被薛清极强行削去的秽肢,所以残留了不少红印, 仅剩的一只鞋也早不知被甩到了哪里,之前就没穿鞋子的那只脚脚底被磨破了皮,被江水浸泡过后肿胀发白,血泡和外翻的伤口混杂在一处, 让人看了就觉得疼。
严律蹲下身看了几眼:“应该是从娘家一路跑出来的。”
“从她娘家在的村子到这里距离不短, 就她这跑的速度,家里人要是想追半道估计就追上了,”胡旭杰嘲讽道, “话说回来, 家里人要是有心管她,又怎么会让她从家里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