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梦称呼她为姑姑,那应该是渭爷的亲姐妹,季野毕恭毕敬地叫了一声“姑婆”,姑婆看了他一眼:“你谁啊?”
季野刚要开口回答,姑婆又眯起了眼睛,仔仔细细看着他的脸,几秒钟后说:“你是段芸的儿子?”
“是……您怎么知道……”
“眼睛、鼻子、还有那招风耳,跟你妈简直长得一模一样。”姑婆像是见到了故人,对着季野紧绷的神情缓和了很多,她把手里的空碗塞到段梦手里,让她去洗了,然后拉过季野的手臂说:“虽然这里的人都不欢迎你,但是我觉得你外公应该会高兴看到你这张和段芸长一样的脸,你进去见他吧,给你十分钟时间。”
“谢谢姑婆……”季野被姑婆轻轻推了进去,后者关上了门。他一眼就看到了病床上的老人,在全白的亮堂房间里,却显得无法和这个充满阳光的房间融为一体。
他病怏怏的,全身插着管子,床位挂着好几瓶不一样的吊瓶,季野朝他走过去,他听到了声响,就歪了点头,朝季野看过来。
段康宁的瘫痪是全身的,只有一颗头还能动,是高位脊髓损伤导致了,很多年了。
季野咽了口唾沫,渭爷因为病情,眼神都没办法聚焦,皮肤焦黄褶皱,明显地变了样子,但季野还是能从这张脸上看到自己和段芸的影子。
段康宁的眼睛浑浊模糊,似乎看不清来人的样子,季野往他床头走了几步,他的眼睛随着季野的走近而慢慢增大。
季野趴在床头,咽了口唾沫,叫着渭爷,而后觉得他听不懂这个称呼,又改口外公。
段康宁的眼神焦点聚集在季野的脸上,季野伸出手,握住了他放在被子外面、插着输液管的手。他的手干枯没有一点肉,触碰上去全是骨头,季野感受着段康宁不正常的体温,没忍住红了眼睛。
“外公。”季野怕段康宁耳朵不好听不到,就靠近说得响了些,“我叫季野,是段芸的儿子,是您的外孙。”
段康宁应该是听到了,季野握着的他的手猛然缩紧了一些,季野拍着他的肩膀,继续说:“您从来没见过我,我也没见过您,但我一直想来看您的,就是不确定我会不会被接纳……”
“所以我考上大学后就来找您了,没想到您病情加重,我觉得我还是来晚了。”
他的话被打断,段康宁枯瘦的手指在他的手背上抓出了红色的印记,他才觉得渭爷的情绪似乎有点不对劲。
“外公,您还好吗,听得到我说话吗?”他用耳朵靠近段康宁的嘴巴,段康宁似乎在非常小声地说些什么。
季野屏住呼吸,段康宁的眼睛湿润了一圈,然后他听到他在轻声呼唤他妈妈的名字:“芸……芸……你来了……”
他哆嗦着声音,越叫越大声,季野跟着红了眼眶。
长达二十年的等待,终于在此刻让这位饱受风霜的老人有了实质性的进展。老人的双手不能动,也不能像一个正常外公一样拍着外孙肩膀,季野就低下头去给段康宁摸头。
“我还带了阿妈当年买的玩偶,是只藏羚羊。”
季野从包里掏出他珍藏很多年的玩偶,放在段康宁的手心。但是下一秒,他听到了段康宁急促的呼吸声,心电监护仪上面的心跳明显不正常起来。
“护士……医生!”季野慌乱中按下床边的紧急按铃,门口的人听到声响后,也开门闯了进来,把季野推开到一边。
“都让让,让让!”医生和护士把他们所有人赶了出去,把门关上后将段康宁围了起来。
季野想要从小窗口看到段康宁的情况,但他突然被段梦打了一巴掌、又一巴掌,段梦叫他滚,她推搡了他很久,在人员走动的走廊骂他扫把星灾星,叫他永远不要再回来见她父亲,他觉得自己耳朵那边的神经应该是被两巴掌那打懵了,像是有几百只虫子在嗡嗡作响。
他的背包被扔了出来,还有那只放在段康宁手里的藏羚羊玩偶,也被撕扯开了一道口子,就在脖子的地方,里面的棉花从口子里掉了一些到地上,被人踩了几脚。
季野木讷地看着眼前所有人忙忙碌碌的,他在急救室门口站了几分钟才回过神来,周围对着他们叽叽喳喳的看热闹人群也散了开去。他把手里的玩偶和画板都塞进了背包里,段梦依旧抱着双臂瞪着他。
这双眼睛看得他头重脚轻的,他没法再靠近渭爷,只要他试图往抢救室门口走动一步,段梦就会像个疯子一样向他扑过来。
他只好假装走了,最后干巴巴坐在大门口的台阶上等渭爷的消息。
夏末的风,却吹出了冰凉的效果。太阳炙烤着他半边的脸,他也没觉得有多滚烫。他的灵魂好像短暂地从他身上溜走,飘荡在了空中,他完完全全成为一个无法思考的空壳。
如果,抢救没有成功,渭爷因为他的到来而……
他计划了那么多天的见面,本该是他达成了自我的目标,第一次觉得有面子而来见的渭爷,却因为他的疏忽大意,酿成了大错。
他等了多久记不得了,也没看手机或者干其他事情,一直低着头,直到里面逐渐传来了声响,他才一个撑手起来,朝里面跑去。
季野没敢靠近,躲在抢救室对面的墙后面观察着,他看到渭爷被推了出来,医生对着姑婆和段梦嘱咐着:“暂时没有大碍,切记不要刺激他,让他想起一些不好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