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爷爷快莫声张!”乔四儿动作飞快地割绳索,惊蛰顿觉自己后背一松,他立即俯身从靴子中摸出几枚飞刀掷出,拿鸟铳的贼寇齐刷刷倒了好几个。
剩下几个反应过来,回头将鸟铳对准他二人,但他们火绳点得慢,乔四儿一把将惊蛰从板车上拉下去。
“细柳!”
惊蛰看见细柳从那茶楼中出来,立即大喊。
细柳闻声松开陆雨梧的手,借力一跃,飞身落去惊蛰身前,扬刀接连刺穿几人腰腹,刀锋撤出,血花飞溅。
“青山。”
陆雨梧见更多人扑上去,他立即唤了声,陆青山当即会意,沾血的长剑一扬,几十侍者飞檐踏瓦,杀入人群。
城门太重,他们这点人根本无法一边应对来敌,一边打开城门,很快侯之敬的亲兵与何流芳的叛匪将细柳与陆雨梧等人包围起来。
细柳与陆家侍者几乎人人浑身浴血,但陆家侍者却无一人后退,他们持剑护在陆雨梧身前,与眼前这混到一窝的兵匪对峙。
望火楼烧成了废墟还在燃着熊熊烈火,道旁死尸铺陈,秋风涌动,火光随风而偏,发出呼呼的声音。
“陆家的家奴,果然个个不凡。”
侯之敬拨开人群,站在何流芳身边,“今日能与公子一同赴死,也算忠仆。”
“侯总督今日杀我,却不知来日要以何理由才能从中脱身?”陆雨梧脸上沾着血,也沾了些扬尘飞灰,但他一双眼仍旧神采清澈,视线落在那何流芳身上,又道:“思来想去似乎也只有我被反贼杀死,你赶来救我不成这么一个说法了,可如此一来,这些反贼你是灭,还是不灭呢?”
这话是在问侯之敬,但何流芳听了,却蓦地皱了一下眉头。
“若是不灭,那么来日在朝堂上只怕你侯总督依旧难逃一个过失之罪,”陆雨梧继续说道,“但若是灭了他们,杀我的罪过是他们的,任何欲加之罪,也都是他们之过,而你侯总督依旧公忠体国,忠臣一个,是不是?”
“公子冰雪聪明,”侯之敬看了一眼道旁百姓的尸体,他笑了笑,“反贼不是已经死了吗?”
侯之敬再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抬手一挥,“上!”
一时间官匪齐刷刷作势朝细柳与陆雨梧等人扑去,惊蛰点燃火绳,乔四儿听着响儿立时往前,鸟铳“砰”的一响。
最前面的兵士胸口绽开一个血洞,倒了下去。
但这阻止不了他们,陆青山等人始终护在陆雨梧身前,但他们仅仅只有几十人,很快被千余人扑来的杀意冲散开来。
陆青山回头,正见一名贼寇挥刀朝陆雨梧杀去,他大喊:“公子!”
细柳一刀架住袭向她面门的刀刃,回身抽出另一柄刀刺中那人的咽喉,她刀锋撤出,再转身双刀连刺面前几人,将陆雨梧拉到身后。
侯之敬站在后面冷眼看着陆雨梧,忽然间,他隐约在这鼎沸的人声中似乎听见了一阵马蹄声。
声音近了。
他一下回过头去。
马背上的青年有一张微胖的圆脸,他手持一个短管火铳,管口对准侯之敬。
“总督大人!”钱子谅反应迅速,立即扑到侯之敬的身后,只听“砰”的一声,他后背已炸开一个血洞。
钱子谅魁梧的身形一晃,重重地倒下去。
守在侯之敬身边的亲兵将鸟铳对准那马背上的青年,他见状立即翻身下马,滚到了一个摊子后。
侯之敬回头,看出何流芳因陆雨梧那三言两语而有迟疑之意,他立时大喝:“何流芳!若你还想带着你的人平平安安离开此地,就给我杀!”
陆雨梧只能死在贼寇之手。
何流芳心中再摇摆,事也已经到这份上了,倒不如将这姓陆的他们这些人杀了,再赶紧跑出城去,他这么想着,便抬手一挥:“杀!”
侯之敬的亲兵霎时尽数后退,而贼寇与他们擦身一拥而上。
秋风卷地,烟尘如缕。
没有上闩的城门忽然发出沉沉的呜鸣,它很快被人从外面推开来,铁甲撞击声伴随着纷杂的步履声而来,黑衣罩铁甲的兵士如黑云般迅速骑马涌入,手中长戟如刺,齐齐挥出,逼得贼寇匆忙后退。
姜变骑马疾驰而来,猛然一拽缰绳,马儿引颈长嘶,他眉目冷峻,从怀中掏出一枚令牌,肃声道:
“金羽令在此,如圣亲临!尔等焉敢妄动!”
第31章 立冬(十一)
何流芳这等反贼连燕京都没去过,又如何识得什么金羽令,更不知道它到底是做什么使的,但单看那马背上的年轻男子头戴善翼冠,额上镶宝,一身赤色龙纹袍服,他便心下一紧,再回头,那位侯总督脸色几乎紫成了茄子。
“管你什么鸟令!弟兄们!与我杀出去!”
何流芳举刀大喊。
两千余反贼立时响应,叫嚣着朝铁甲军扑杀过去,马背上的姜变被将士们护到一旁,侯之敬见状,立即令亲兵提刀破开一条前路。
四名武官提气踩踏众人头顶,飞快掠至陆雨梧身前,刃光一闪,在几名侍者身上横擦几道,抵开他们的同时,一名武官一手探向陆雨梧的咽喉。
正是此时,陆青山一剑落来,那武官下意识地后仰一下,倏尔一枚银叶刺中他手背,他吃痛,瑟缩一下,细柳旋身过来,与陆青山一刀一剑,将他捅了个对穿。
“秋融!”
姜变翻身下马飞奔而来,见他肩上一片鲜血濡湿,“你怎么样?”
陆雨梧摇头,“先拿住侯之敬。”
“放心,这老小子跑不了。”
姜变盯住不远处被一帮亲兵护在混战堆里挤得灰头土脸的侯之敬,冷笑。
姜变这趟带来的兵加上从定水县赶过来的驻军也不过刚满三千,但他们到底都是经过训练的正经官兵,杀起这帮贼寇来简直是砍瓜切菜,他们风卷残云地收拾了这支花架子反贼队伍,剩下两百余侯之敬精挑细选用来保护自己安全的亲兵亦寡不敌众,只能束手就擒。
望火楼已被烧成了彻底的废墟,火灭了,呛人的烟味弥漫在这座安隆边界的小城中,地上死尸堆积,鲜血汩汩地流淌,冲刷地面。
姜变的亲随侍卫李酉亲自领着人将侯之敬仅剩的几十个亲兵按在刀口下,当着被五花大绑的侯之敬的面,将他们的脑袋齐齐往刃上一按,一提,顿时血流如注,数颗头颅滚落。
侯之敬脸色灰白,紧闭起眼。
“侯总督别闭眼啊,”姜变松开扶住陆雨梧臂弯的手,走上前去,“现在可还没到你该闭眼的时候。”
“殿下在此,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侯之敬头发蓬乱,几乎是咬着牙从喉咙里发出艰涩的声音。
事到如今他还有什么好说呢?
抬起眼来再看陆雨梧,他衣襟沾血,发髻间的玉簪已不知掉在了哪儿,秋风鼓动他宽袖,他看起来那么文弱,却听他清如玉磬的声音落来:“侯总督,我亦给过你机会。”
侯之敬扯扯唇,不发一言。
这时,城门外有人骑马疾奔而来,细柳回头,只见那尧县巡检司使张用带着手底下的人赶了过来,才一入城门甬道,张用便从马背上下来,他满脸都是汗,只见姜变一身皇子袍服,他立即下跪拱手:“殿下!西边长岭河有五千兵马朝县城奔来!”
姜变一听,立即将手中的金羽令交给李酉,道:“去拦下他们!就说永西总督侯之敬勾结反贼犯上作乱,已被吾扣住,他们若敢轻举妄动,一律视为谋反,吾必以金羽令裁之!”
“是!”
李酉领了命,立即带人与那张巡检一同出城去。
大势已定,细柳紧绷的脊背略微一松,她双刀沾满了血,腰间银色的腰链也凝固着点滴血渍,见惊蛰脱力倒在地上喘息,她上前两步要扶,眼前却骤然一阵眩晕。
陆雨梧及时握住她的手腕,细柳似乎缓了一下才抬起脸来,他眼中似有一分关切:“你没事吧?”
细柳摇头,欲挣开他的手,却没挣脱,他不松,反而抬头唤:“修恒。”
姜变转过身来,猝不及防看见陆雨梧拉着那一身衣裳都快被血染透的姑娘的手,他怔愣了一下,定睛一看那姑娘手背上长长一条血口子还在往外渗血,他立即懂了,忙将自己怀里的巾子掏出来递给陆雨梧,还不忘道:“干净的。”
陆雨梧说了声多谢,为细柳包扎好伤口,“回去再上药。”
细柳收回手,“多谢。”
侯之敬已经被姜变拿住,那些从永西过来的五千兵马也就没了主心骨,他们听闻五皇子姜变在此,又见了可以调动全境兵马的金羽令,也就彻底偃旗息鼓,不敢造次。
姜变让李酉领着将士在城中清理尸体,还有那烧成黑炭的望火楼废墟,又让人去找那赵知县身边的刘师爷写个安抚百姓的布告,哪晓得那刘师爷让衙门大门板给压得人软趴趴的,拿支笔都哆哆嗦嗦,姜变只好让自己身边人代劳。
大约是被惊慌失措的百姓们挤断了胳膊,赵知县的左胳膊用一圈细布挂在脖子上,跪在素纱帘外,身边站着几个侍卫,他后背已被冷汗湿透,根本不敢去望帘内那位端坐在椅子上的五皇子殿下。
只听得茶碗盖儿轻响,帘内那道声音慢悠悠:“赵大人你这父母官做得好啊。”
这么轻飘飘的一句,
立时压垮了赵知县的一副脊骨,他几乎俯趴在地上,脑袋顶着地砖:“殿下!臣该死,臣知罪!但是,但是……”
“但是什么?”
姜变仍不紧不慢。
“臣实在是……没办法!”
赵知县抬起一张涕泗横流的脸来,悲声道:“今年反贼从永西过来之后,臣不是没有给上官送札子去说明实情,可上官说了,调兵用兵需安隆府与永西两方交涉,走完朝廷的章程才行,让我先按下此事。”
“可那些反贼自此盘踞罗宁山,再往后便是横行乡里,四处作恶,我又往定水县去了几封信,上官却依旧只说罗宁山反贼不敢攻尧县县城,令我暂且安抚百姓……”
“依你所言,永西总督侯之敬养寇一事,一切因果全在你的上官知府,而你全不知情?”姜变笑了一声,“赵大人,你前日命人往定水县送的札子是你那个师爷写的?他文采不错,在这小小尧县给你这个二百五润色一些马屁话实在是有些屈才了。”
赵知县脸色唰的一下白了,他身子瘫软,几乎整个人都趴在地上,“殿下!臣只是小官一个,实在无法违背上官啊!俗话说官大一级便能压死人呐!上官如何说,我便只能如何做,若我不听不做,少不得落个被人穿小鞋的下场,丢官事小,若是祸及全家……我又有何颜面去见省吃俭用将我抚养长大,又撑我十年寒窗的老父老母?”
赵知县哭道:“臣不过小小县官,真的是谁也开罪不起啊!”
“你是小官,”
帘内忽然有另一道如玉磬般的声音响起,隐透一分疲惫,“可在你之下又有多少小民?他们世代在此,一生都不见得会离开这里,因而举目所望,也非是远在燕京禁宫中的圣上,而只有你这位父母官。”
“你官场上难做?”
那声音再度落来,“私放康二一事,难道不是你赵大人与何流芳的生意?你不曾收过他的银子?你为贿赂上官私设杂税,刮得枣树村一村人年年忙到头来,亲手种的粮食吃不上一粒米,只能以山中蓬草为食。”
“你吃过蓬草吗赵大人?你知道那是什么滋味吗?”
“什么难做,”
那只瘦削修长的手掀开帘子,那换过了一身衣裳的陆公子以一双清淡的眸子看着他,“一县百姓之生死,都不过是你赵大人的生意。”
“我……”
赵知县嘴唇哆嗦,满头满背的冷汗,他几乎不敢正视陆雨梧。
“行了赵腾,你那师爷不愧是自你上任就跟在你身边的,你做了什么,没做什么,你忘了不要紧,他心里可有本账。”
端坐在椅子上的姜变开口道。
赵知县此时什么都明白了,他那师爷刘劝之定然是已经将什么都招了,什么该说的,不该说的,在这二位贵人面前,全都不是秘密了。
赵知县面如枯槁,呜呜地哭:“罪臣该死!”
“吾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