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子认为他此行行程被袭击者所知,必然是出了内奸,他的卫队中有朝廷礼部跟户部的人,尚有内奸,他不确定边疆重地拢城这边有没有,若是放出了密信被截留或者看穿,等于自爆其隐秘,恐伤其性命。“
韩柏面露无奈,皇子之尊,又是唯一的成年皇子,他远在边疆,不管朝政,只从表面也知道这位皇子得罪不起。
“但我觉得总得告知陛下,所以提议以军机密信直抵陛下跟前,这样总不至于败露。”
“然而.....”
奚玄神色冷淡,“然而三皇子从之前发生的事被陛下冷落惩戒,他认为如今朝内有我奚氏跟周氏联合,直辖陛下麾下的密信机构未知是否为凤阁或者权爵那边所侵入,若是消息还没到陛下跟前,就先被我们这两边人知道,他大祸临头,所以,他只信自己的母妃。”
最重要的是帝王已经有新的小皇子,又在壮年,他这个皇子的重要性大大减弱,未知会不会死在外面,宫中人怕也不少都希望他死在外面——毕竟陛下可以允许一个小皇子出身,就可以有第二个第三个。
只要儿子足够多,死一个两个不算什么要紧事。
奚玄忍不住暗嘲:瞧着是个酒囊饭袋,某种意义上又有自知之明,只是身为年纪跟礼教上最有可能登上大宝之位的皇子,却暴露了如此大的缺点。
这个缺点比无能,胆小,好大喜功更让人忌惮。
韩柏也想到了,表情沉重,似有难色。
就算他是个武人,也是对这个缺点难以容忍——三皇子突狡,盲目信任母族,甚至远超父族。
若是登上帝位,可不单是宠信外戚的前兆,必然会将大权旁落。
要知道丽妃那边一家子可都不是善茬,子嗣繁茂,功利之人蝇营狗苟不计其数,到处钻研。
这类人若是得权,不敢相信国家会被如何颠覆。
那他们这些兵将在外死守,艰难守住国门,却不想国内却是溃于内乱,这得是多大的悲凉?
韩柏想到烦人处,一口清水闷头下。
奚玄察觉到——饶是如此苦闷,韩将军也未曾想过饮酒。
她内心敬重对方,迟疑了下,道:“您放心,以我看来,陛下是英明之人,已有小皇子诞生,也是国之喜事。”
她没明说,但韩柏神色松缓了些,“是这个道理。”
奚玄得到了自己的答案,但也说:“虽情有可原,但建议韩将军提醒下那位齐将军,就算要等消息,也得换一身衣服,太显眼了,若是被羟族内奸瞧见,外传消息.....未必不会为杀三皇子而派来大军。”
韩柏面露古怪,奚玄说完后,也笑了下。
“就当是防范于未然吧。”
以羟族那边的狡诈,自然不会为突狡而派兵围剿拢城。
不值得啊。
真不值得。
他们不看好三皇子,羟族只会更不好看。
所以这个可能性很低。
奚玄也只是性子缜密才如此做提醒,而韩柏应下了,“其实,羟族当前一般也不会如此,非巨大利益,有强烈的必要,他们现在不会贸然派兵攻打拢城,因为双城卫护已成,一旦他们攻打拢城,湘城那边立即会派兵增援,双城辅佐,已比当年第一次拢城被破好太多太多了。”
“还有后面的离城,也开始布防军备,如当年奚公改制调整,未曾懈怠。”
吃过大亏,才知道如何取长补短。
毕竟下场太惨烈了。
“最重要的还是尽快补充战马,骑兵那边还是有些缺失...这也是我心中忧虑。”
“周大人跟周姑娘这次回王都,大抵也是跟陛下商谈此事,若是能找到那一批战马最好了,也是奇怪,这么多的战马难以隐藏,能被弄到哪里去?”
“若是被羟族得到了,真是大害。”
奚玄:“我懂。”
“不,公子你不懂。”
“一旦边疆破城,不同于内城,那些羟族人或许还会养着人口图谋重利,为将来一统奴役我族做准备,不会四处杀戮,不然地方缺人,占了空城也是无用,那羟族世代素来有入主中原的野心,唯独对边疆诸城主张屠城,十有八九如此,因边疆之城全民皆兵,且富有反抗精神,世代抗战,跟外敌有祖辈大仇,比内城烈性一些。”
被说“不懂”的奚玄一怔,垂眸:“未曾经历,的确不能感同身受,是晚辈失言了,不过此前拢城那一波....封城而不屠城,是为何?”
韩柏表情微窒,尴尬后,叹息。
“是被滇边瘟疫吓破了胆,我族之人的气性荡然无存。”
奚玄:“其实也怪不得他们,人也只是血肉之躯,羟族用了此法也是抱着如此恐吓威慑一举破防,见效显著。”
韩柏冷笑:“估计他们自己也没料到瘟疫会那么可怕,还差点波及他们自己族群,后来才不敢再用,毕竟他们若要进攻中原,自得兵将入腹地,万一感染....那就是自毁城墙,除非耐心在关外等待瘟疫大肆蔓延,但那样一来....”
他们自己族群内部恐怕也害怕了。
不愿意用这种渗人的法子,倒不是怜惜桁朝人性命,只是出于人族的同等恐惧。
那萨满得了羟王迫于族群压力发来的密令,最后才没了第二波瘟疫,但真正的原因还是别的。
那会,瘟疫已经开始在夏日解了。
奚玄喝下一杯水,看着城中还算安定的街道,瞥过一些墙上留下的斑驳痕迹,仿佛瞧见当年破城时到处掠杀掳走壮丁又抢少女的画面.....
她敛下眸,品了一口小清酒。
好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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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狡没见奚玄,理由是遇袭受伤,不利见下臣。
其皇子属官传信的时候,其他人都在。
那属官重重加大了语气,“奚大人日后若有每日朝见,请体谅殿下伤情,若有怠慢,情有可原。”
这是在提醒:本皇子不见你,但你还是得来朝拜,因为你是下臣。
其他人听着都不舒服,而这属官其实也有些战战兢兢。
背靠皇子妃子不假,但奚氏也是鼎盛大族,眼看着奚玄能解奚公的位置,帝王爱重,青黄可接,谁愿意得罪?
也就他们这些当仆官的逼不得已.....
旁人听着都生气,但奚玄好像不在意,也没为难这个属官,接了口谕就让人下去了。
等她到言洄被医官看伤的房间,医官已经处理了伤口,前者裸着上身,半肩被包扎着,看到奚玄来,有些紧张,坐起要行礼。
奚玄顿了下,没有退出去,毕竟都是男子.....自己不至于如此。
目光从对方上身移开,她走到床榻边,坐在仆人搬好的椅子上,问了伤势。
的确无碍。
“也算是幸好,这次是运气,以后就未必了,要小心。”奚玄这么说,原本有些惴惴不安疑心奚玄是不是察觉到什么的言洄才算暗暗松口气,“知道了公子,我这伤没事,若是晚点包扎,估计伤口都结疤了。”
奚玄莞尔,拿着药瓶闲散打量一会,而言洄迟疑了下,才问起那三皇子的事。
“遇到点事,来拢城避难的,过几日等他信任我一些,就送回王城 ,在边疆不是长久之计,毕竟是陛下膝下唯一的成年皇子。”
言洄垂眸,“公子对他再不满意,也不得不决心辅佐他吗?”
奚玄微讶,心想这书童如今.....
“小辛夷,你在意这个?”
言洄低着头:“公子,我只是一个书童,天下大事与我无关,但是,我不希望您被任何人欺辱。”
“任何人。”
奚玄一刹之间,能察觉到对方的真心跟坚定,也隐约察觉到这种话更像是言洄在告诉他自己。
“将来的事,没人知道,人心最难料了,就是你,也未必全然了解你的公子我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所以。”
她伸手,手指点在言洄眉心。
“好好养伤,好好吃饭,公子我,也不希望我的小辛夷出任何事。”
她说完,收回手,接着起身离开,衣摆如绸,门窗有午后阳光倾泻而入,落在其身上.....
拉长了阴影,落在床榻上,盖住他的心脏腔腹。
言洄几乎张开嘴,要说些什么,或许,他很庆幸自己差点就要将一切脱口而出了。
他想取得这人的信任,绝对信任。
但外面小厮提醒:韩将军来了。
言洄霎时清醒,闭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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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玄出门,见到韩柏来看自己的小书童,露出惊讶之色,道不至于,韩柏为人磊落,是真欣赏言洄,按照其性格,也不在乎后者是书童这样的奴籍身份。
奚玄没多说什么,笑了笑,过了回廊,而韩柏也进了屋。
韩柏是真的没想太多,也是抽空随心来看被自己所伤的后生。
若非后者是奚玄信重的亲仆,边疆亦是凶险,他还真想把人留在边疆从军。
但....到底是没说。
哪怕他韩家不分男女世代从军,镇守北域,唯一一个例外也只有韩冬冬。
“辛夷小友可好生养着,我看奚玄公子为人不爱带太多人,能信重一人也是难得。”
韩柏说着要离开,突然,言洄翻手露出一枚令牌,就这么静静看着韩柏。
韩柏一怔,仔细看清令牌上的龙纹,神色大变。
“韩将军,陛下让我这次来予你下密令查一件事——周氏战马被夺,是周氏自导自演囤积战马拥兵自重,还是有人利用此事给周氏抹脏水,牵连奚周两族,引帝国内乱,后从中得利。”
“战马是在来拢城的路上被夺的,路径接近拢城跟湘城之间的夜刀峡,不管是周氏还是奚氏都不适合查此事,还得是韩将军您分心关注,调派人手。”
“陛下怀疑这可能是羟族阴谋,还请慎重。”
前后三段话,韩柏已经大概懂帝王偏向了:他目前还是信任周跟奚两族的,或者说,是信任周太公跟奚公两人,知道他们不至于现在勾结谋逆,若从深处来讲,若是有人利用此事做以上图谋,才是真的诡计,极利于羟族这等强大外敌。
帝王忧心此事,另做谋略也不奇怪,安排韩柏,也是因为其对韩柏的绝对信任——单是浴血沙场力挽狂澜夺回拢城,朝野上下就无人不敬。
韩柏理解,也慎重无比,他之前也知韩冬冬在王都接洽此事,但他还未得到确信,最初也只以为是荒野盗匪劫掠,或是朝中贪官勾结土患,再险恶也是怀疑羟族,但未想到朝中风向会通往周奚两族,按此分析,的确恶毒,是一箭三雕啊。
不过,他不理解的是为何传密令的是眼前这个奚玄的书童。
而且既然说了这事要避开奚氏跟周氏,就说明这个书童跟奚玄也是独立开来的,单独属于陛下所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