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淅淅沥沥,不管山寺有没有人,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就挺好了,众人加快了脚步。
正过了园庭,渐入山寺正门。
豁然开朗。
虽然花草多年无人修整,但总建筑格局跟周遭山水呼应可见当年的雍容风雅。
的确是山水宝地。
可惜,灭门之后,多少人认为这种山水难逆君心呢?
“这个影壁是?”
“上面有图腾啊,是狐狸?”
“是白狐。”
高手淡淡一句,“凉王一脉源自曲阜,孔圣人故里,曲阜微生,贵族之阶,门庭高贵非常,族从姬氏,传说为周文王氏后,有白狐图腾。”
翟禄对此人有几分猜疑,总觉得这人不一般,既问:“兄台不知如何称呼,但学识广博,让人钦佩。”
“不敢当,在下章貔,是个粗人,走过不少地方而已,而且年少学艺,戏曲之道中涉及诸多人物演绎,也曾扮演过出自微生氏的孔子门生,自知其人物传记,不敢说认知学问。”
江沉白一想起这人大晚上带着戏曲面具送荷叶鸡,倒也不疑此人身份。
这些艺人的确走南闯北,见识非凡。
众人再看这影壁,顿时感慨非常。
灵跃的雕纹影壁在山寺前庭破败不堪,青苔遍布,似乎无人有心去清理它,又无人去推倒它,仿佛有心等它自己消失在天地间。
不过山寺大门紧闭,上面红迹斑斑,似乎....
众人一身湿透,急于避雨,刚要到屋檐下,忽听到边上园林破败处、挨着山林深处的小道中有异响。
“小心!”
众差役警戒,立即拔刀,却见一个黑影蹿出,落地跳窜。
一只好肥的山鸡。
不过爪子上系着绳子。
很快一个狼狈的人影拽着细绳冲了出来。
道袍朴素,但狼狈。
年纪轻,但白嫩清秀,心急火燎拽起了山鸡,唯恐被人抢了,转头看向在夜里凶神恶煞的诸人,还看到有人被捆绑束缚。
他当即面露惊恐,快步抱着山鸡狼狈跑向大门,一边跑一边大喊,“师傅,师傅,有土匪啊!”
“好多土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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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有人住的,曾为世家豪族祖宅,经过打理,内里自然是风华内敛的。
这山寺里面人不多,但也有五个,四个学徒差使,扫洗庭院,打理山寺,日常打醮供奉,还有一个面冷不爱说话的老师傅。
这老师傅面相刻薄阴冷,一身的草药味,似是醉心草药炼丹,不理俗事,也是被那胆小的山鸡少年提醒官府来人,若是不接见,怕被朝廷视为不敬,本身供奉这凉王山寺就带着风险,他们这些山野方士,若是不摆正态度,怕是被灭也是朝夕之间。
是以,这老师傅才黑着脸出了药味浓重的后屋,来见了罗非白等人,也就过个场面,阴沉沉留下让徒弟们招待客人,就管自己走了。
众人急于打理自己,也不在乎这老道无礼。
更重要的是江沉白等人瞧见罗非白面色不对。
“哎呀,大人不会是发烧了吧!”那少年还抱着山鸡,端详着罗非白的样子就先一步提醒众人。
其实身体入寒发烧的不在少数,几个徒弟忙里忙外烧火煮姜汤,也给众人换衣洗澡。
不过人太多了,众人都是大老爷们,不耐洗浴,准备囫囵擦拭即可,让自家大人受不得这个苦。
江沉白:“让大人沐浴更衣,我等随便怎么样都行,小师傅,劳烦在浴桶里多下点驱寒之物,算了,张叔,您来。”
到底是不放心这些方野术士的。
那胆小的小师傅也不在乎,摸摸鼻子,“那诸位自己来吧,我看大人体弱得很,最好补补身子,可别加重病情,山中麻烦,若是重病,很是麻烦的。”
他说着掂量了下怀里的山鸡,就去了后院,江沉白看了下他怀里的山鸡,眯起眼,跟张叔过了下眼神,默默跟了上去。
大人爱吃鸡,山鸡一定也喜欢。
第57章 通思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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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王山寺很大, 本来就是大贵族祖地,后又被君主赐王位,按照王府定制扩张, 不过那会凉王不欲铺张, 以王都中的王府已是符合规格婉拒献王恩赐,只将阜城的祖宅维持在比旧时稍大一些的程度,饶是如此也是占地不俗,只是缺少仆人差役,后院一大片都荒废了。
“我们师徒五人也就在这前院生活,后面实在打理不动,太大了,今夜匆忙, 也只能腾出五间不算太脏的房间, 诸位大哥也只能打打地铺了,不知可否?”
其实他们不缺人打扫此地,但众人疲累, 实在懒得连夜扫洗,于是换衣清理过后就聚集到前厅承运楼中休憩。
中间火炉点了篝火, 关闭门窗既是暖意积攒, 满屋亮堂, 连烛火都不必点了, 众人一夜打斗外加行路, 已是累极, 此刻喝着姜汤, 看着篝火, 既是两府差役彼此间也有了不少情义,口舌辛辣时有了闲聊。
“我看都不用去房间睡觉了, 在这打地铺也行。”
“五个房间也不够躺,还得腾出一个房间看管这些犯人,大人独居一屋,剩下三个肯定不够,我躺外面就行。”
“就是,看顾好这炉子,不怕愣着,我看地面也干净,有席子吗?”
送来姜汤的徒弟说有,邀了几人跟自己去库房拿席子。
李二邋遢,凳子都懒得坐,就穿着干净的内衫盘腿坐在地上,惹得张叔埋汰了几句,但他无所谓,打量四周,且看窗外夜来细雨风满楼,再看这里的桌椅摆设,“哎呀,不得不说,这地方是真不错,这几个道士也挺爱干净的。”
他是不爱干净,但不妨碍他赞赏别人爱干净啊。
众人对他无奈,不过此地的状态比他们想象的要好很多,待久了,也闻到若有若无的梵香。
显然,这些道士不算空占此地,也是记着本职之事的。
“诶?哪来的炖鸡味?”
“江捕头买了那山鸡给大人补身子的,正在厨房那边蹲灶台烧火呢,听说那小道士被逼下厨.......”
“应当的,不过那小道士也肯?莫不是被吓哆嗦了。”
“我刚刚带刀去了,想着帮江捕头一把,结果还没到,就听见里面的小道士哆哆嗦嗦答应了,胆子忒小。”
“哈哈哈。”
这些老少爷们谈笑间也就那点事,都还在调侃那抱着山鸡的小道士雨中狂奔喊他们土匪的模样,不乏自嘲。
李二却在问山中是不是还有山鸡,明早起来他想去抓一抓,路上带着吃......
张叔莞尔,喝完姜汤,觉得身子骨暖了许多,起身往窗外看去,瞧见承运楼大门口,换了一身黑衣的阜城抵着腰上长剑,也不在屋内取暖,只形单孤影静静站在屋檐下,看着瓦帘流雨如瀑,也不知在想什么。
张叔对此人是有几分戒虑的,于是穿上厚衣服,到外面询问。
“我担心那些人还会来。”
章貔眉宇紧锁,似有戒备,张叔一听就皱眉了,“已经被灭了那么多,难道还会派人来?”
章貔面带嘲讽,“人是不少,但涉及到的人可不是一般人物,能驱使你岂是区区几十杀手。”
“一旦大人带着罪证跟犯人赶到儋州,太守已令彻查之下,所有曾经去过阜城的官员都得被牵连彻查,即便有些人未曾参与其中,可哪几个敢说身上没有粘着一点屎呢,自然着急。”
“而且这种事又不需要他们自己动手,好比你们阜城一个师爷一个捕头就能驱使下三行那么多人,那些人呢?”
“现在他们失去了咱们的行踪,半路无法伏击,一旦前锋失败,后手自然得补上,但唯有凉王山寺跟入儋州的毕竟驿站可以准确伏击,不是这里,就是那里,就看他们什么时候赶到,又选择在哪个地方动手了。”
张叔头疼了,“你说得对,晚上得安排人轮班值守戒备。”
“我不用轮班,可以一直守着,毕竟我早就到凉山了,休息过了,不似你们长途跋涉。”
章貔身手厉害,说是高手也不为过,安排几个人配合他,足够应付突发情况,也能及时提醒众人,倒是不至于群体都睁眼戒备。
张叔与之闲聊后,章貔主动去问罗非白接下来的安排。
而左侧厢房内一片暖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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屏风古典,有些年头了,因是王府旧物,就是歹人也不敢偷盗了去贩卖,因这种东西一般为朝廷工坊制造或者各地上贡,素来是有记录,若是流通出去被朝廷侦骑发现,自然追查,追踪到的一连串之人都很容易被盖上反贼同伙的头衔,抄家灭族,谁敢动?
若想转卖给大户权贵,后者害怕它寓意不好,不敢收呢。
毕竟凉王一脉的人真的是死得太惨了。
罗非白躺在浴桶中,长发本就淋雨湿透了,无所谓泡在水中,解带后,如是海藻晕染开来,披在白皙的肩头,她是微侧脸的,懒洋洋的倦怠中,有些麻木偏头瞧着不远处暖屋的四爪盆炉,也静静看着那燃烧着的红炭。
过了一会,又冷眼扫过浴桶里那些药草颗粒,微微蹙眉,却没太大反应。
也不知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才拿了毛巾沾水搓洗身上,经过某些结痂鞭痕的时候,眉眼微微顿了下,继续。
突然,屋外传来章貔的声音,对方主动提及跟张叔聊过的事。
等了一会,他才在门外听到屋内人的声音。
“你们做主吧。”
似乎无所谓的样子。
章貔微窒,应下了,退开时,又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
他知道这人在沐浴,也定是疲累极了,听声音就萎靡沙哑非常,有别于男子的清冷锋利。
若是他推开门,就可以瞧见披风上垂挂的不只是外袍内衫,还有一条湿漉漉的绸布。
不过不等章貔跟张叔等人安排好轮班之事,就听到外面传来剧烈的动静。
承运楼中所有人豁然站起。
屋内,浴桶内的罗非白捏着毛巾亦眯起眼,热意上头,微醺,水珠从脸颊滚落。
来得好快啊。
是她低估了这些人的着急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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