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配合张叔演示杀人手法的李二闻声表情僵住,却在小书吏的鼓励跟张叔的眼神示意下不得不凑前嗅了嗅。
呜.....
“是有土腥味。”
“上面有尘土被水化开从死者脑袋流淌到枕头上的痕迹。”
罗非白已经趁着张叔的解释吃了几口饭菜,此时接上话,“光是陈生气力不够不足以证明他不是凶手,毕竟这事可以装,也没人完全确定一个人的力量到底多强多弱,但贴加官的杀人手法需要不短的时间,陈生没有这样的时间,他那会已奔逃而去,前去忙着捞我顶替杀人罪了。”
“所以凶手不可能是陈生,另有其人。”
村长头疼不已,此前他们不希望陈生是凶手继而连累村里名声,到陈生事迹败露,他们既巴不得此事就此了结,免得又扯出什么事来,影响村里安定。
现在又反了陈生的罪名,多了另一个凶手,他们震惊又为难。
这案子怎这般复杂?
“那以差大人跟罗公子的判断,到底谁是真凶呢?”
“你们就明说吧,我等受得住。”
罗非白也就是为了拖延时间才跟张叔把案情分析如此清楚,此时,她内心盘算着老太太那边的时间应该差不离,便放下碗,道:“侵害江茶之凶手自然为男子,以衣柜可躲藏高低宽窄判断,他不胖,身量算匀称,也不高,大约六尺五到七尺一二上下,其次,那壶酒中的药物既为迷药,应是风茄为末制成的蒙汗药,用量极大,否则贴加官这样的冷水盖面,对此亦有解毒之效,当时江茶一定会清醒一些,亦会挣扎,而非无知无觉中窒息而亡,而如此两大的风茄,非一般人可得,又非本土可生的药植,所得必然只能外购。”
张叔摸着胡子微笑,目光如电扫过所有人,“县城之中倒有三家药铺是可售卖的,老夫都熟,也知朝廷法度有所管控,药铺售卖之药物也按时都有记录可查,按理,一户人家一次购买的量十分微末,一般是用于各地脚医或是农家用来药迷晕一些得病狂躁的牲畜,用以治疗,有时候,一口牲畜比一个人值钱得多,朝廷也并不禁止用药,只是要控住量,是以,这个人必然有长期前往县城且合理购买此药物的身份,要么自家豢养了许多牲畜,为牧农身份,药铺可酌情加量,要么此人可以替村里人购买这些药物,然后从中克扣一些积攒起来。”
听到这里,村长似有所感,下意识环顾周遭,却是皱眉。
他,没见到这个自己刚刚迅疾便猜疑住的那个人。
是他?
第12章 下场
此时,罗非白轻轻一句:“最重要的是,此人此时此刻必不在这里。”
“而在过桥了之后的那边。”
她抬手一指后院方向,而后院窗户敞开,对着的.....月色幽幽,白泛着光,溪流潺潺,水面如鱼鳞照月,如此清远幽静。
但随着众人懵懵懂懂或者清醒而望,骤听到那边的僻静如裂帛一般,老妇人尖叫。
“苍天呐,有鬼啊!”
老太太可总算是把那夜忍住的惶恐惊惧叫唤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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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厅内,村里老少豁然站起,江河本被案情分析而牵动心神,且恍然间意识到自己生父并非杀母真凶,恍恍惚惚中,就被舅母按着手臂的紧张给惊醒了,倏然看向那窗户。
他年少,耳力极好,怕是最为清晰听到那边有青年的怒喝。
似乎是在说:还不束手就擒!
也对,那老太太他自然熟悉,虽身体不错,还算刁健,但决不可能面对真凶趁夜袭击时还有余力如此高声叫喊,凶手也不会给她这个机会。
自然是有人成功拦截且斗住了凶手,老太太才能喊出来。
且听这声音....多了,有一个差役不在。
江河思维练达,跟着就看向了罗非白跟张叔。
从后者脸上他看到了其摸着胡须如释重负的笑意,但前者....他看不出分毫情绪,显得稀松平常。
他忽想起了县里私塾中老先生提及的《庞公传》,里面既有城府之说。
性深阻若城府,而能宽绰以容纳。
前者说计谋深远,后者说待人处事。
那么,凶手是谁?
江河查看周遭,心里隐隐有所顿悟。
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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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这边木屋建起已有数十年,朽木几次倒也翻新过,随着儿子儿女入了县城,成家立业,能帮忙修缮的日子也少了,刮风下雨常有漏之,是以,她在见到蒙面男子潜入欲杀且被官差拦住激斗的时候,惶恐尖叫,但顷刻间为自家门柱桌椅而揪心,若非怕引那引那凶手注意,龟缩在角落的她可想提醒这俩人可千万不要砸自己的桌椅。
也好在....那白日跟小白脸来问话的青年官差身手了得,一声怒喝让凶手束手就擒后,凶手狠辣,未想就范,但见杀不到老太太这边,虚晃一招就想逃走。
足下一跳,踩着椅子上了窗下矮柜,这就要飞扑出窗。
结果那江沉白一脚踹在矮柜上,矮柜被踢滑出,那矮健凶手身体趴倒而下,被江沉白再一弹腿飞踢中腹部。
踹地后再一折手,噶擦,手臂脱臼,惨叫中,手中匕首落地,那蒙面男子既被扣地捆了起来。
“老太太,随我去一趟江家,今夜这事就算是了结了。”
“我,我不行,我这身子禁不起吓,现在实在是一步都走不动了。”老太太白着脸,扶着墙就要瘫软在地。
江沉白跟着张叔多年,既有把脉观病的一点皮毛本事,自然也看得出这老太太身体板健,且饭量不错,不然也不会在那夜窥见“鬼祟”后,第二天还能去江家门口观望虚实。
怕是怕的,身板跟脑子也是真灵活。
是以,素来寡言冷语的年轻官差笑了,眉飞色舞,“您放心,允诺的奖励不可少,您家这屋子若有修缮,我等包了。”
老太太眼睛发亮,扶着墙站直了,枯槁脚丫子耷拉套上此前吓得掉落的一只老旧棉鞋,拉开门。
“再不行,又如何?就说我这身子差成这样,我这老婆子都想着为官家之事搭把手呢,岂能懈怠。”
“快走快走,你这后生可不得耽误官家之事,怎还多嘴问我,往前走就是了,我还能不去?”
江沉白按着凶手,闻声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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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很快到了院子里,正厅敞开,村长已经站在门槛上看着被扣来的蒙面人。
他眨眨眼,在烛光月色交融下看清了跪在院子空地上的男子,喘了好几口气,后摁住心口,重重一叹。
“你这蒙面何用,林婶子年岁大,可见我之年少,遑论你,也算看着你长大的,你还以为能瞒过她?”
村长铁口铿锵,失望不已,却见老太太一愣,“二流子,这混账东西是谁?我还认得?”
村长:“......”
老太太见村长表情,不满了:“老婆子都这把年纪了,老眼昏花,还能认得几个人,再说了,这混账东西若真是咱村里的,还如此狠毒,我宁可不认得,左右我来这就是做个见证。”
此前罗非白见过这老太太,与之攀谈的时候就晓得其是个老而弥辣的,禁得起事儿,眼下见她话里话外清楚非常,就知道其比自己判断的还要精明干练。
也挺好。
此时村中一人,也就是姜婆的儿子人高马大,因自家老娘跟江茶交好,他与媳妇与之也甚为相熟,还曾想过将来若是有谱,将自家女儿嫁给那江河也甚好。
谁知人生际遇如斯,俩夫妻这两天其实十分难受,连着一家几口都算是真心为江茶身后事忙碌的,眼见陈生这王八羔子非真凶,还另有人谋划,心中愤怒。
他便大步上前,“我倒要看看是何人如此胆大妄为,谋害人命,猪狗不如!”
蒙面人躲闪不及,一把被拽下蒙面黑布。
全场顿时哗然,后陷入可怖的死寂。
便是张叔也长长一叹,“真的是你啊,赵乡役。”
小书吏面露呆滞。
是他?竟是他!
想到这一路一直陪伴查案,一天走访下来,爬山下山,任劳任怨,呵斥陈生时的义勇正直,谁能想到这个结果呢?
可若非是乡役之身,又哪来去药房购置风茄呢?
无非是占着这等身份提黎村许多门户购置,再从中克扣些许,积少成多。
又有何人会疑心他?
在场村民无不震惊,又迷茫?
图什么?
图奸污江茶吗?既为此,也要杀人灭口?
不对,听这罗公子跟老仵作的意思,对方显然是长久密谋布局,有让陈生杀人的意思,只是没料到陈生不顶事,这才不得不亲自动手。
赵乡役被抓后就知道自己差不多完了,但一路安静走来也在思索脱身之法,此时眼见村人鄙夷震怒的目光,如白日待陈生,他本有些绝望的心顿生挣扎之意。
他不情愿落入那样的下场。
“诸位差大人,其实今晚我也就是欲找林婶婆问下案子的事,殊不知一入屋就见屋内有一男子,屋内昏暗,我没认出这人是江差役,情急之下拿了平时防身的匕首厮斗,可绝无杀人之意。”
又一个陈生啊?
罗非白倒了一杯清水,闻言扫了此人一眼。
果然,事关自己,人啊,那是脸也不要了,皮也不要了。
江沉白跟老太太可没想到这人如此厚颜无耻,皆是愤怒质问。
张叔冷笑:“赵乡役,你既知道贴加官这种刑罚,也算南来北往有些阅历,就该知道案堂之上主张抓贼拿脏,你既被抓了现场,料想县里药房之中也有你购买药物的记事,你还能脱罪?”
李二插一嘴:“就是,你以为你是罗公子啊,还有自证的能耐?”
自古自证就是最难的,看之前那罗非白差点被村人入罪打死就知凶险,人家还是昏迷躺了一夜都如此
这赵乡役都拿刀了,且有受害者林老太跟江沉白见证,他都还想诡辩。
张叔所言也算利刃抵喉,但赵乡役既能奸杀妇人,内心自是残忍歹毒,还欲挣扎辩驳:“ 所有村的乡役都担此事,可有人能实证我克扣?可有铁证足证我奸杀江茶?那陈生有没有趁着江茶昏迷趁怒行房且掐死她还俩说,反正我绝不认这等罪证。”
张叔皱眉了,而罗非白很清楚这人因有乡役之身,其实比陈生更懂刑法且有一定官府人脉。
便是以他杀人未遂而定,入了案堂定审,也分谋杀跟故杀,因未死人甚至伤人,未必有死罪,若是收买得当,掌事人将之定为故杀,故意伤人且受害者无事的,可降至故意伤人罪论处,以牢狱关押量刑,从数月到数年都凭掌事者心意。
以县衙如今这局面,怕是....极有可能脱罪。
江沉白几人在县衙自是有人对付的,否则不会如此小心翼翼——赵乡役今日陪同查案,自然也瞧得出这等猫腻。
是以他还敢狡辩。
且,若他抵死不认杀江茶之事,回头也可单独论他袭击林老太.....其实若无实际的证物,又的确有县衙里的人脉,的确比陈生更难缠。
这一个两个的都在利用县里时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