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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汉看着周春禾,又看了一遍,再看一遍,终于看清楚了,那浑浊的泪就流了下来,滴在拉碴的胡子上,滴在破破烂烂的衣服上,也滴在他紧紧维护着的包袱上。
  “我是周善全。”
  好巧,他死了二十五年的爹也叫这名,周善全。
  周春禾后退了一大步,撞在了赵斌身上,“气枪带了没,打野猪没枪可不行。”
  赵斌给了他一把力气,回道,“好像没带。”
  周春禾一声苦笑,“那估计今天打不成了。”
  他径直回了家,一眼都没多看那个和他爹同名的周善全。
  盛荣是知道周善全的,周春禾走后,他又仔细看了一遍,终于确定他长得像谁了——周春禾!不,应该说周春禾长得像他。
  “你,你不是死了吗?”盛荣问道。
  周善全低着头,“我我没有。”
  “那你回来干嘛呢?”盛荣有些气愤。
  周善全不说话了,是啊,他回来干嘛呢?给春禾母子添堵吗?可是他熬不住了,出了这么大的事,他熬不住了。从来他都不是一个勇于承担责任的人。
  赵斌抓起一把地上的雪,捏成一个球,重重地扔了出去,然后他才反过身来对盛荣说,“找个地方让他待一下吧。”
  周善全衣着单薄,已经冻得瑟瑟发抖,再加上这会心理的冲击,距离死亡就真的不远了。
  盛荣犯难,“我能把他弄到哪儿去?”谁家会让他待着,一个死了二十几年的人突然复活了,没人会接收他。
  赵斌随手一指,“学校吧。”这会学生们都放假了,学校正空着。
  “行,就学校吧。”盛荣赞同,带着手脚麻木的周善全往学校走去。
  赵斌不想管这些破事,但是它已经牵扯到了江绿,他不得不管。
  周春禾回到家,推开门,走进院子,没看到周婆子,大声叫了声“娘”,那声音震天撼地,惹得树上积压的白雪簌簌而落。
  周婆子急急忙忙从后院出来,“嚷啥呢,我正抓鸡呢。”
  “抓鸡干啥?”
  “喂药啊,有只鸡这两天拉白屎,眼瞅着过年了,怎么也得让它撑到锅里。”
  周春禾想笑,这是周黄氏的风格,绝不浪费,绝不让自己白忙活一场。
  周婆子往后面又看了看,“咋你一个人回来的?”
  这一问,问到了周春禾的痛处,“娘,你说我爹死了?”
  周婆子一愣,拍了拍身上的雪,“发什么神经呢,死了多少年了,那坟你不是年年清明去上香嘛?”
  周春禾就笑了,“就是,死人怎么可能复活。”
  周婆子狐疑地看着儿子,上前摸了摸他额头,“没发烧啊。”
  转眼,周春禾眼睛红了,“娘,刚刚有个人说叫周善全,你说我是不是该把他打一顿。”
  周婆子看着儿子,厚厚的嘴唇张了张,“哪儿呢?”
  “村口呢。”
  “他还说什么了?”周婆子手里握着笤帚,无意识开始扫起地来。
  “我没理他,我又不认识他。”
  “不理他是对的,别理,永远都别理他,你爹早就死了的,我看着的……”周婆子嘴里碎碎念着,断断续续一直没停。
  那一刻,周婆子的张皇失措全看在周春禾的眼里,他的心一如这漫天的飞雪,凉凉了。
  “他早死了,他他他在哪儿呢!”周婆子突然扬起笤帚,向院门口冲去。
  “娘!”周春禾一声大叫划破长空,惊起树上停落的鸟儿,天空中出现了短暂的喧嚣。
  周婆子像是回光返照般,一口气跑到村口,不见人,又发了疯一样到处找,恰好碰到赵斌从山坡上下来,抓着他的衣服就问,“那人呢?”
  “谁?”
  “他啊,他他——”周婆子说不出来那名字。
  “周善全!”周春禾赶到,替娘说了出来。
  赵斌见这阵势,心里的猜测便八九不离十了,指了指学校,“在那。”
  赵斌的云淡风轻和周春禾母子的暴跳如雷,在这雪地里同样具有杀伤力。
  周婆子又百米冲刺跑了上去,手里的笤帚高高地扬起着,像一只斗到急眼的公鸡。
  盛荣陪着周善全正坐下,教室的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一脚踹开,周善全一哆嗦,从学生的凳子上吓掉在了地上,盛荣也吓一激灵。
  回头看清楚是周春禾和持着笤帚要吃人的周婆子,瞬间都明白了。
  他潜意识想要退到一边,以免被误伤,但是理性又牵扯着他,这个时候退到一边,会出人命的。
  他往门口紧急一瞥,看到赵斌的身影,突然松了一口气,心照不宣地退到了一边。
  周婆子看到了地上的人,一时间有些恍惚,又上前一步看了一看,看清楚了,看明白了,看仔细了,那笤帚也就不客气了。
  周善全此时就像一只过街的硕鼠,偷吃了周婆子一年的粮食,被周婆子死死地打,招招要他命,招招不留情面。
  得亏是教室,有桌椅板凳,周婆子的笤帚不能全落在周善全身上,要不就凭周婆子这一百四的体重,压都得把他压死。
  雪天寂静,尘埃落地的声音似乎都能依稀辨别出来,何况是周婆子这样歇斯底里地打人?王家坝村的人一个两个三个都来瞧热闹了。
  看到趴在地上、死死护住包裹的周善全,一阵唏嘘,他不是早死了么?这会是人还是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