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和康熙都忍不住笑了。
“这话说的,话糙理不糙,”
太皇太后笑道,“谁说女子只能安居后宫,做菟丝花了?年少夫妻若是能同心协力,互相扶持,一辈子做彼此的依靠,也是人生幸事。”
康熙兀自不愿意:“话是这么说,但胤礽毕竟不是寻常百姓,她若是嫁了胤礽,便是太子妃,未来就是皇后,堂堂一国之后在外领兵,这像话吗?”
太皇太后如今却是比前几年通透得多,她拉着皇太后的手,指着康熙道:“瞧瞧,这儿有个老古板呢!如今京城里女子也能经商,我听说保成正在张罗女学的事情,将来指不定女子都能做官呢,怎么就不能领兵了?”
康熙也是很久没有跟太皇太后认真恳谈过了,不知自家祖母何时变得如此开明,竟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啊,这些年全当我老糊涂了,再不愿意跟我商量事,可我也不是真的就闭目塞听,保成可愿意跟我说话呢,”
太皇太后看着胤礽的眼神满是慈爱,“不瞒你说,二十四年那会儿啊,我就觉得自己熬不住了,想着就这么蔫吧蔫吧没了,也是好事,可保成察觉我没精神,不管再忙,也要往慈宁宫来陪我说话,说朝廷大事,也说世间百态,天下趣闻。”
“我说我老糊涂了,可给他出不了主意,但他非要问我不可,我没法子啊,就只能绞尽脑汁帮他想,这想着想着,就觉得好像自己又有了精力,有了盼头,”
太皇太后苍老的双眸依旧泛着光彩,“我其实也知道,保成哪里需要我来帮,他是想让我了解一下日新月异在不断进步的大清呢,我听他说着外面的变化,就觉得,想要再多撑一撑,多知道知道新东西,才算是没有遗憾。”
“前几天他说又得了什么蒸汽机,说要不了几年,就能做出来会自己跑的车,到时候就能带着我出去玩,不怕颠簸呢,”
太皇太后重新看向康熙,“你瞧瞧,老婆子我都向往新鲜事物,你这当阿玛的,怎么比我还保守?大清如今国力强盛,又有多少战事当真需要太子妃亲自上战场?左不过就是在京城里领八旗兵马,阿哥们将来也是要做的,怎么太子妃就做不得?”
“咱们的公主们将来出嫁了,也都是要自己领护军的,别人家的姑娘嫁给咱们,也不能厚此薄彼吧?要我说,别管是太子妃还是阿哥福晋,只要她们爷们能领兵,她们都可以在军中挂个名头,那鄂罗斯的皇后不是都能称陛下么,咱们也要,也要——苏麻喇姑,保成说那词儿是什么了来着?”
苏麻喇姑俯身答道:“太子爷说,叫与时俱进。”
“对,就是与时俱进。”
太皇太后点头,“咱们大清入关之后,一直在学汉人的东西,但不是有句古话说,择其善者而从之么,咱们也不能一味的只去学汉人,连那些古板糟粕的东西也都一起学了来,那最后,咱们大清不就又是一个大明么?”
“皇上自己也是喜欢研究新鲜东西的,又何必要去学汉人对女子的苛刻?没入关之前,咱们满人的姑娘也是能提刀杀敌的,怎么如今几十年过去了,反倒不行了呢?”
康熙被太皇太后问的哑口无言。
人在高处久了,有时候难免体会不到他人的苦,他有后宫佳丽三千,逐渐习惯了女子的恭敬顺从,以他为天,并不想改变现状,或者说,有点害怕改变现状。
若是有一日,后宫中的嫔妃从军的从军,经商的经商,做学问的做学问,那她们还能像现在这般眼里只有他吗?
当她们不再需要依赖他生存,那他还能如现在这般高高在上吗?
“男人的雄心与成就,从来都不该建立在女子的牺牲上,你啊,回去慢慢想吧,”
太皇太后也不急,“就像保成从不觉得他的功绩需要通过压迫兄弟们来获得一般,或许天真了些,但也可见胸襟气魄。”
太皇太后的话,让康熙思索良久。
夜里他去了承乾宫,哄着六公主睡下后,问佟佳皇贵妃:“表妹,你当年未曾进宫之前,可有什么理想吗?”
佟佳皇贵妃倒也不瞒着他:“我小的时候,每日里看着额娘为了家里那点儿事儿算计来算计去,就觉得累得慌,想着将来等我长大了,定要嫁一个穷人家,要娶不起其他妾室的那种,这样我就可以守着我的小家,不用那么累了。”
然而如今,她却嫁到了这世间最大的家里,管着比她额娘更多出数十倍的事情。
“那若是朕不是皇帝,是个穷书生,要指望着你的嫁妆银子过日子,你还会对朕这般温柔体贴吗?”
康熙靠着佟佳皇贵妃喃喃问道。
佟佳皇贵妃忍着笑将康熙推开,叉着腰道:“穷书生,还不快去给我打洗脚水来?既是指望着我过日子,那你就得好好的伺候好我,你听话,我才给你买书看!”
“那敢情好,小生今晚便好好伺候伺候夫人,”
被自家皇贵妃调戏了的康熙奋起反抗,伸手握住佟佳皇贵妃的脚踝,“先让我来瞧瞧,夫人这脚到底用不用洗!”
承乾宫中一片笑闹之声,而此时北五所秀女的住处,石英儿看着自己被泼了水的床铺,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冬月里这般冷,她屋子里该有的炭火不知所踪,水泼在被褥上竟是结了冰,根本无法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