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耐心教导儿子:“在咱们这个位置上,注定了要做孤家寡人,就算是亲兄弟,也是你的臣子,不能光以感情来论。先前胤褆受了委屈,你为他谋算差事,这是一恩,但外人不知这是你的手笔,你这恩施的就不够圆满。”
“他们不知你在后面为胤褆出谋划策,只当是胤褆自己办事利落,甚至一时间盖过了你的风头,自然就觉得你们之间有机可乘了,你该做的,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胤褆再出色,都是要仰仗着你的教导和知人善任,他的功劳,亦是依托于你,才不会让人平白多想。”
“这次惠妃的事,就算是朕给你再铺铺路,你接的不错,以后亦该如此。”
康熙满意道,“你是太子,是兄弟间的领头人,无论他们是犯了错还是立了功,都该先经你手再至朕处,要罚要赏,都不该避过你,这才是纲常。”
胤礽咬了咬嘴唇,低头不语。
他明白康熙的话全然是为了他好,是在为了他超然的储君之位铺路,可其中的冷漠和孤独,却叫他望而却步。
想要坐到那个位置上,就免不了要多思多虑,无论对再亲密的人,依旧要保持警惕,算计良多。
他不喜欢这样,因为想这么多,真的很累,很苦,会让他觉得自己越来越冷漠。
他有点害怕,担心有一天会迷失在权利中,全然忘记了初心,也忘记了生而为人该有的喜怒哀乐。
“保成,你去武英殿找万斯同聊聊吧,”
康熙不忍心对儿子说再多冰冷的话,“明史修的差不多了,正好叫他给你说说明太祖和孝康皇帝的故事。”
孝康皇帝,即朱元璋的长子懿文太子朱标。
他自大明建立的那一日便是皇太子,至死,依旧是皇太子。
建文帝曾为他最尊为兴宗孝康皇帝,后明成祖朱棣称帝后,复称懿文太子。
万斯同在修著明史之时,曾为了朱标的称呼问题纠结了良久,最终还是康熙拍板定下称其为孝康皇帝。
康熙说,即便朱标一日未曾称帝,但他在世之时,就是所有人心中的未来君王,朱元璋认,建文帝也认,不能因为后面帝王的否认就剥除他应有的尊荣,否则修著正史的意义就不在了。
故而在如今的《明史》中,便尊称朱标一声孝康皇帝。
万斯同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胤礽会来找他,早早便将这段文稿找出来摆在了桌上,等着胤礽来翻看。
洋洋洒洒数千字,几乎全是溢美之词,讲述了明太祖对这个儿子的偏爱和看重,又特意点出了懿文太子“为人友爱”。
能在正史之中得到如此明确的评价,可见懿文太子与弟弟们关系和睦,是得到所有人承认的。
“兴宗在世之时地位超然,帝位归属从不做他想,诸王皆顺服。”
万斯同捋着胡子道,“虽说历史不能假设,但后人却总有断言,说若兴宗不崩,则绝不会有成祖,此言,老夫亦是赞同。”
“如今太子身处与兴宗相同之位,但在老夫看来,却还是稍逊了几分,”
万斯同毫不客气的评价,“洪武之时,明太祖得皇子二十六人,其中有才能者不在少数,否则也不会有靖难之役,然兴宗在时,朝中从无另立之声,皇子们皆听命于太子,绝无二言。”
“而如今太子不过兄弟九人,入朝者仅大阿哥一人,却已经出现了党附之声,太子以为,这是何人之过?”
胤礽之前一直觉得,这些声音是历史的必然,逐利本就是人之常情。
如今听到万斯同对朱标的形容,却又觉得,好像也不是必然。
万斯同见胤礽不语,轻哼了一声,将刚送到胤礽面前的茶又给拿了回来。
“孺子不可教也!老夫说了这么多,你竟是没有一点惭愧之意?”
万斯同气得吹胡子,“说明白些,人家是太子,你也是太子,都是被储君,怎么人家就没人敢质疑,偏你从小到大任凭皇上如何维护,依旧质疑声不断?”
“是你出身不够高吗?还是皇上给你的尊贵还不够?亦或者是你生而有缺陷,当不得太子之位?”
万斯同毫不客气,“看着也是个脑子灵光的孩子,怎么就是不开窍呢?就你这窝囊样,就算皇上将你抱上帝位,你也守不住!”
万斯同至今也不待见康熙这个皇帝,依旧不肯受官,只当自己依旧是前明旧民。
按理说,他不该掺和大清皇室的事儿,可是这些年来,他跟胤礽也算是忘年之交,看着这个孩子一点点长大,不管是为了私人的感情还是为了天下计,他都忍不住出来提点胤礽几句。
在他看来,胤礽在各方各面都不比朱标差,甚至犹有过之。
但胤礽最大的问题就是,他自己并不觉得自己比别人强。
虽然说谦逊是君子的美德,但身为一国储君,却更不能失了骨子里的傲气。
太子是什么,那是未来的皇帝,真真正正的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能影响天下大势的存在,如何能将自己当做普通凡人?
都说明君要爱民如子,可那也是将自己摆在父亲的位置上,而不是爱民如兄弟!
君臣父子,伦理纲常,乃是维系君王统治的根本,若胤礽不能将自己摆在那高台之上,那他永远都只能是个依附于君父的小太子,而成不了真正的一国储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