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婵得到玄女的肯定,已经开心地没边了,她立即从床上跳下来,蹦来蹦去,笑容灿烂,一天的劳累全忘到后面了。
玄女看着她,轻声问:“婵儿,你的道为何?”
杨婵还不懂什么是道。
玄女便又问:“你有没有什么愿望。”
杨婵想了想,嘿,还真有一个狂妄的不得了的愿望,她将当年对杨戬说过的话对玄女说了一遍,她说:“阿娘和阿爹死后我遇到很多在尘世里苦苦挣扎的人,他们匍匐在神明之下,匍匐在君王之下,匍匐在这世上所有陈腐的规矩之下,深受禁锢,不得自由。”
“我想帮他们,”她金色的眼睛里闪着灿烂的光,“我想庇护我可以庇护的所有人,我想要我,要哪吒,要这世上的所有生灵,得获自由。”
与此同时,蚩尤曾经在小舟中说的话时隔两千年后,竟然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如若我为天,定要让这世上所有的生灵自由。”
玄女落下了泪。
杨婵被她的眼泪吓了一跳,她从没见过玄女哭过,喜悦被吓得九霄云外,连滚带爬,回到床边,忙去擦玄女眼边的泪水,急道:“祖母,你怎么了?怎么哭了?”
玄女直愣愣地看着她,看到了故人的旧影。
“祖母……”杨婵手足无措。
玄女低下头,一边落泪,一边笑叹:“自由啊。”
她伸出双手,紧紧抱住杨婵,像是溺水的人抱住浮木,终于得获生机。
*
杨婵走后,玄女推翻棋局又重新下棋。
但她再也无法下出那样完美的和棋了,她苍老平和的心出现了波动,竟然生出了怒意,一气之下掀翻棋盘,棋盘上玉石做成的棋子和万年不腐的阴沉木砸到地上,发出一阵巨响。
外面的侍女吓了一跳,轻轻推开门,问:“玄女大人,您没事吧?”
“需要我们进来帮忙吗?”
玄女深吸一口气,冷道:“不必了。”
这话一出,吓得门外的侍女不敢进来。
门又一次轻轻掩上,暖和而封闭的房间里,只有她在过往的岁月里来来回回,撞得头破血流。
她已经是个废人了。
她无法再自由地行走在世间,一切的一切都要依仗她残存不多的法力,可是暖风可以捡起沉重的棋盘,却无法一粒一粒地像手一般精巧地捻起棋子。于是,她自己选择从温暖的床褥中栽到地上,弯着腰,狼狈地一颗一颗地用手去捡黑白混合的棋子。
她跪坐在地上捡了很久,终于,她捡完了棋子,又一个个放入棋篓中,寂静的屋子里就在这时忽然传出了声音。
“一个人下棋太冷清,两个人下棋热闹,”玄女不敢置信地抬起头,看着蚩尤笑着对她说,“我陪你吧。”
说罢,他拿过玄女手中的棋篓,执黑子,先落一子。
玄女呆愣地看着他,听他催促,嘴巴张了又闭,闭了又张,最后才说:“你连棋都看不懂,下什么棋?”
“此言差矣,”蚩尤点了点玄女,说,“知道你爱好风雅,为了跟得上仙女大人的步伐,我可好好跟我的小侄媳学过呢,哦,不对,不能乱叫,昊天看上人家了,人家看不上他呢。”
“呵呵,我看昊天自信过头,早晚在这姑娘身上栽跟头。”
玄女听着蚩尤又开始闲拉扯皮,竟然听着听着回到了那些年的时光里,她慢慢冷静下来,落下白子,两个人就这样在蚩尤说话声里落棋,寂静的屋子变得热闹又温馨。
乱七八糟的事总是说不完,蚩尤出身九黎,热情又浪漫,总是精力旺盛,好像怎么也看不够这世间,怎么也说不够这世间。
玄女看着又一次走向僵局的棋局,眉眼低垂,非常沮丧。
蚩尤手指灵巧地玩着棋子,那黑子从他手指这头跑到那头,来来回回,下棋的间隙见玄女难过,手贱地捏了捏她的脸,玄女一手拍开,蚩尤乐呵呵半晌,又正经起来,说:“玄女,人不是棋。”
玄女怔了怔,垂下头,说:“我知道了。”
蚩尤无奈地说:“你瞧瞧你,我就说两句就成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欺负你呢。”
说着,他转换了棋风和今日杨婵下的一模一样,玄女看着,也学着杨婵复盘今天的走法。
他们走着走着终于从死局走到和局里去。
蚩尤笑道:“是和局。”
玄女抬起头,望着他根本不存在的旧影,评价道:“棋逢对手。”
蚩尤摇了摇头,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她,得意地说:“是天作之合。”
玄女一顿,喃喃道:“是‘和’,是和啊。”
她低下头,盯着眼前的和局,一动不动,她一个人跪坐在冰冷的地面上,寂静的屋子里除了她,一无所有。
*
玄女的精神头一下子变得好了很多。
杨婵高兴不已,玄素却知道玄女的大限已至,默默垂泪。
玄女坐在床边,望着外面的春雪,脸上挂起了释然的笑意,她说:“关了太久了,我想出去走走。”
杨婵说:“好啊好啊。”
玄素则问:“姐姐出门要带些什么东西吗?”
玄女回:“不必了,我带上我的剑就可以了。”
玄素点点头,将轮椅推来,抱着玄女坐在上面,然后给她裹了一件又一件厚衣服,才将她推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