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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知道,她其实什么都没有了,要想活下去,只能依靠李靖,所以,得像后院那些女人一样竭尽全力地留住夫君的心。
  曾经在海上浪荡的她缩到狭小的屋子里生了一个又一个孩子。
  她喜欢那些孩子吗?
  不喜欢。
  一点,也不喜欢。
  他们让她的五脏六腑都挪了位,身体越来越差,也越来越老,还出现了许许多多难以说出口的隐疾。
  可是,孩子是她能在李府立足的另一个更可靠的依凭,夫君的爱转瞬即逝,血脉亲缘却难以了断。
  于是,她装着喜欢,时间长了,装着装着,也就能真正喜欢了。
  随着年岁渐长,那些可恶的长辈们也一个个死去,诺大的李府变得越来越空,再没有人可以嘲笑她了。
  可是,她也再抬不起头了。
  孩子们长大了后都离开了她,李靖也整日忙于公务没空管她,在最孤独的时候,她怀了她此生最后一个,也是最爱的孩子。
  她圆滚滚的肚皮保持了三年,李靖觉得她肚子里是个妖怪,日夜防备,她怕李靖杀了她,每到深夜的时候都会偷偷起来,绕着空寂又幽深的李府晃荡。
  她会跟他说话,李府的一草一木,都会讲给他听,她的世界太小,整日尽是那些无聊又重复的事,李靖向来是不耐烦听的,他不耐烦,她就再不敢说了,可是她的孩子不会。
  他高兴地在肚子里滚,她说一句,他会回应一下。
  他不会嘲笑她,也不会羞辱她,甚至,他会关爱她,他与她紧紧相贴整整三年,让她成为了最辛苦也最幸福的母亲。
  可惜,孩子总会离开母亲,他从她的肚子里滚出来的那天,她疼得生不如死,让她更崩溃的是李靖回来的第一件事是拿着剑打算杀了他。
  李夫人产后大失血,都要死了,还抱着那个生下的怪物,滚到地上,给李靖磕头。
  她的夫君,她的主人,能不能刀下留情,留下她的孩子呢?
  可是刀剑还是劈了下来,劈开了怀里的圆球,圆球破开,是一个三岁的娃娃,他抓着李夫人的头发,和她一模一样的凤眸眯起,笑眯眯地说出了来到这个世界第一句话。
  他喊:“娘。”
  李夫人抱着他泣不成声。
  所有的孩子都需要她去教去求,才能听见一句“娘”,可是他生来就会。
  这是她最爱的孩子,也是最爱她的孩子。
  李夫人无依无靠几十年,在这一刻才终于找回了家。
  可是,她太无能了,护不好他,也不懂怎么去保护他,让他在名为“爱”的囚笼里求死不能。
  他对她说:“娘,我如今种种,皆是为你。”
  “您的恩我这辈子还了,下辈子,您就不要再用恩情来困住我了。”
  他把他血肉还给了她,然后,得到了灵魂的自由。
  李夫人声嘶力竭,苦苦哀求,可是,神仙、夫君、李家、陈塘关,没有一个人肯放过哪吒,
  放过她。
  她究竟做错了什么?
  为什么、凭什么要受这样的苦?!
  哪吒死后,尸体被杨婵带走,她一无所有,只能缠绵病榻,一病不起。
  李靖守着她,衣不解带,日夜陪伴,寻遍了大夫,也没有治好她。
  侍女们艳羡不已,说李靖很爱她。
  李夫人勾了勾唇,心里想,她最怕他,也最恨他。
  他是她厄运的开始,却还要她匍匐在地,感恩戴德。
  李靖端着药,一勺一勺地喂给她,李夫人冷眼看着他,然后推开他手里的汤药,李靖手里的碗掉到地上“砰”地一声发出脆响,发出的声音就和李夫人当年无意摔下的茶一样刺耳。
  李靖沉默地弯下腰,一一捡过地上的碎片,然后听到李夫人说:“李靖,你给我一封休书。”
  “我们,散了吧。”
  李靖僵在了原地,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然后发现她是认真的。
  “是因为哪吒吗?”李靖抓住她已苍老的手,诉说自己的无辜,他说,“哪吒天性暴虐,我已竭尽全力去教导他,可他还是闯下大祸……夫人,他死了我也很难过。”
  芸娘根本不想听,正如当年年轻的她所判断的那样。
  李靖是个没用又矫情的人。
  她没了父母弟兄,没了哪吒,甚至也不怕死了,哪里会再怕他?
  她又一次推开了他,要不到休书,她会自己走。
  她去了乾元山,来到了河岸边,嫁人这么些年,她没有自己走过这么远的地方,但是,来到水边她就像是来到了真正属于自己的家园。
  她撑着竹竿,踩上竹筏,来到了乾元山下。
  太乙不肯见她,甚至连山也不让她爬。
  哪吒已死,恩情偿尽,她不再是哪吒的母亲,也就没有资格再上乾元山了。
  芸娘察言观色这么多年,哪能不知道太乙的意思,她跪在地上,给他磕头,她不求再做哪吒的母亲,只希望能够为哪吒求得自由的来生。
  太乙的声音从乾元山悠悠传来,他说:“那你便为他建一座庙,为他祈福吧。”
  芸娘应下,带着不多的行李,马不停蹄地赶赴翠屏山。
  她在李家多年,积蓄颇厚,她倾尽所有为哪吒建了一座庙。
  可是,她没有杨婵那么厉害,不能为他求来百姓香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