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发着高烧,又冷又热,意识模糊,完全是凭着执念做这些事,当然不知道昏暗的里堂悄悄发生的变化。
那一座她亲手铸成的威严的神像,那时,没有一如往常那般注视着前方,摇曳的灯火也没有循着常理那般照亮一室温馨,它的光芒停留在杨婵与神像之间,并将大部分温暖的烛火分给了杨婵。
温暖的烛光不正常地扭曲成一件衣裳,被某个身处在幽暗中的人披在了杨婵的身上。
杨婵一无所察,直到杨戬焦急的声音传到里堂,安静的里堂才悠悠吹起风,冬风寒凉这风过了微小的烛火却异常的温暖,扑在杨婵身上,她几近雪白的头发被轻轻带起,然后这风变得越来越重,它沉在杨婵的发顶,停留了好长一段时间。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长生、长生,可是杨婵这一头的白发,哪里是会长生的样子呢?
“婵儿!”杨戬闯入一室静谧。
杨婵迟钝地抬起头,望向身处在黑暗中的神像,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杨戬跪在杨婵身边,将手中温暖的狐裘裹在了杨婵身上,一层又一层。
“阿兄……”杨婵喃喃。
杨戬怒极要骂,看着她满脸都是不正常的红晕,又把骂声咽了回去,他将杨婵紧紧抱在怀里,他说:“婵儿,哥哥开不起玩笑,捉迷藏这种事以后不要再做了。”
杨婵想要反驳她没有在跟他捉迷藏,但她发现杨戬抱着她,克制不住的颤抖,又把话咽了回去,轻声回:“好。”
有了前车之鉴,一到日落西山时,杨戬就会锁住大堂,防着杨婵大晚上跑进来,而且不管杨婵到哪,哮天犬也会跟着她,在这种严密的看守下,杨婵再也没有发生过彻夜守灯的事。
但即便再没发生过,杨戬还是提心吊胆,嘴上说要立即动身前往冀州,但心里还是决定等到夏日炎炎时再动身。
今年因为杨婵没有生病,这年过得热闹又安生。
山民们过年之前,带来了丰厚的礼物。
这些年有杨婵庇佑,华山虽然跟外头一样总不落雨,但从未遭过饥荒,衣食无忧,山民朴素,感念杨婵的恩德,逢年过节,必然带上最珍贵的礼物。
这些东西多的就算不下山采购年货,也够杨婵他们过好几个年了。
他们坐在桌子上,留了好三个空位,杨天佑的,云华的,嗯,还有哪吒的。
四象拍着手,拍着桌子,又开始傻笑。
杨戬睨了她一眼,手里拿着酒杯,笃定地说:“我看她是为祸不了苍生了。”
杨婵“啊”了一声,看着四象,奇道:“她一个小娃娃能为祸苍生?”
杨戬淡道:“四象蛊不是人,是蛊。”
这话杨婵从少舸那里听过了,她想着少舸永远挂在脸上的笑脸,低下头,反驳道:“她们可以是人的。”
“可一千年前这世上是没有蛊的,是有了四象蛊,才有了蛊毒,”杨戬抿了一口酒,问,“你觉得这蛊是怎么来的?”
“少舸跟我说是他们举族喂毒最终诞生的。”
杨戬嗤笑一声,冷笑着问:“你信?”
“他们一族连殷商座下十分之一的王师也打不过,怎么就神乎其神的出了四象蛊?”
杨婵一愣,攥紧了杯子。
“四象蛊强烈霸道,不论三界,谁都可杀,早就声名在外了,这东西怎么可能是他们喂就能喂出来的?”
“四象蛊的最初绝对不是凡物,”杨戬顿了顿,又轻声问,“你觉得九苗人能够得到神物是什么?”
还能是什么?
他们一族困于钟山下,人间都没有看全,哪里又会拥有别的神物?
够得到的只有烛九阴。
杨婵浑身汗毛炸起,寒意从脊椎骨一路往下延展,她说:“少舸跟我说,他们守候的神明死去后消失了……况且他们守候了它数千年,不可能。”
“行走在这世上的生灵,魂魄和肉\\身一样也缺不了,有形无神是死,有神无形还是死,”他悠悠地说,“相柳当年死后留下的尸体处理了好多年才处理干净呢。”
“阿兄,少舸没有理由骗我!”
“婵儿,他当然没有骗你,”杨戬喝了口酒,平静地评判道,“因为这种事,是不会传下来的。”
“你觉得,分食神明这种事,真的可以流传下来吗?”
杨婵看着四象,忍不住颤抖,她猛地放下了杯子,杨戬见状将四象抱起来,抱在怀里,拍了拍她的头。
四象抬起头,笑眯眯地喊:“舅舅。”
杨戬笑了笑,温声道:“人性之恶超乎你的想象,婵儿,你要做圣人,那必然要直面所有的所有。”
“恩与仇,罪与孽,爱与恨,黑与白,善与恶,”他捏了捏四象的脸,轻声说,“你的路比我艰难许多,你随时都可以停下来,走多少,走多远,都没有人可以苛责你。”
杨婵垂眸不言。
门外忽然传来鞭炮噼里啪啦的声音,打破了屋子里的沉默。
杨婵和杨戬纷纷往外望,然后在明亮的红光之后,看到了微不可见的绿光。
杨戬一怔,猛地站起来。
杨婵有些困惑,就见杨戬把手里的四象放到凳子上,直接冲向门外。
“阿兄!”
杨婵的声音被他落在身后,他一跃而上,施行水遁,踩着无形的水珠,飞跃到被厚厚的云雾遮掩的残月下,地下灯火通明,张灯结彩,热闹非凡,地上清冷寂寥,一无所有,一片荒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