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吒咬牙切齿:“什么是仙?什么是凡?”
“我不知道,”杨婵说,“但我知道,你是仙,我是凡。”
“既然如此,那你便努力修炼成仙,你我便都是仙。”
“我会努力修炼,努力变强,但我不会成为神仙,我只能是凡人。”
“为什么?就因为你讨厌神仙?”
“不,不止如此,”杨婵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说,“我贪嗔痴一样不落,执念也好,贪念也好,我一样也放不下。”
“我无法超凡脱俗,就只能做个凡夫俗子。”
“仙与凡,高与低,上与下。”
“高贵与低贱。”
“超脱与挣扎。”
“哪吒,”她说,“我们本就是如此,也只能如此。”
哪吒脸色大变,疾风骤雨一般,忽然阴沉下来。
杨婵不惧,还是那般看着他。
哪吒突然冷笑一声,这笑声突兀,让人不寒而栗,他指着杨婵,一字一句地说:“杨婵,你就是个不识好歹的狗东西。”
“我真是瞎了眼,才把你从巫山捡走。”
杨婵顶着他令人胆寒的目光,回:“是,如你所说,我就是个不识好歹、蠢笨无知、一事无成、麻烦缠身的狗东西。”
哪吒的眸光愈来愈寒。
“哪吒,你是这世上我见过的最好神仙,你对我的大恩大德,我永世难忘,我杨婵虽然无能,但并不是忘恩负义之人。”
“你的恩情,我必定偿还。”
誓言撂下,她转过身,背对着哪吒,道:“我孑然一身,来去自由,但不告而别总是不好,所以,今日向你多说一句。”
“再见了,”她偏过头,看了一眼哪吒,说,“如果有缘,我们会再见的。”
说罢,她便径直走向人群里,离开哪吒,她再无轻松宽阔的道路,只能随着人群随波游荡。
哪吒笔直地站在原地,神情阴鸷,一言不发,许久过后,他像是又一次妥协了什么,他急切地转过头,却见茫茫的人海中,杨婵的背影再也看不清了。
他迅速拨开层层叠叠的人海,然而,直至走到街道的尽头,也没有看见杨婵。
连那一直在耳边萦绕的清脆的令他心神安定的铃声,也没了。
他从来没有想过要跟杨婵分离,也从来没有做好跟杨婵分离的准备。
他惊慌失措,最终走到下一个路口,望着昨夜他们一齐呆过的高塔,颤抖着闭上了眼睛。
再一次睁开时,他好像是恢复了冷静,但好像又更疯了些。
他听着嘈杂的人声,五脏六腑都在灼灼燃烧,他低声喃喃:“杨婵,你欠我诸多,我迟早会找你讨要。”
“十倍千倍。”
“你记着。”
*
杨婵走后两天,哪吒如常地呆在李府。
确如李夫人所说,李靖是打定主意要好好教导他了,他推了那些永远也做不完的公务,早早坐在特意空出来的书房里,等哪吒过来上课。
说实在的,虽然李靖年少时也曾上过昆仑山求仙问道,但是他和哪吒不一样,要论仙术仙法,李靖是教不了哪吒的,确如哪吒所想,他能教的都是些迂腐的道理。
李靖已经尽量让课堂有趣了,可哪吒还是兴致缺缺,两个有仇的父子俩如今能正常的坐在一起已经是难得了,不能再多求些什么。
李靖放下手中的书,看着哪吒很明显地在发呆,他倚着低矮的窗户,露出半个头,一双眼睛遥遥地望着李府的假山水。
人在,神不在,其实教什么都是没有用的。
李靖看着哪吒,忽然说:“杨婵的身世我找人查过。”
哪吒的目光慢慢转移过来,落在李靖身上,目光不善。
李靖却当没看见,继续说:“朝歌姓杨的人家只有一个,半年前,满门都凭空消失了。”
他问:“你说,这是谁能做到的?”
哪吒忽然站了起来。
李靖说:“你可以不在乎李家满门,你自小便是随心所欲,恣意任性,我不能。”
“我有你母亲,有你两位兄长,还有世代镇守陈塘关的整个李家。”
“哪吒,这么多人背在身上,你走起来,真的那么轻松吗?”
哪吒并不在乎李靖的话,他眯起眼睛,问:“这些话,你跟杨婵说了?”
“我不必说,她和你一样任性、鲁莽,但有一点好,”李靖看着哪吒,说,“她有自知之明。”
哪吒最恨的就是杨婵不知何时生出来的自知之明!
他甩袖当即就要出门,李靖却喊住了他,他说:“你可以不做殷商的臣子,但是你得做我李靖的儿子。”
哪吒停住脚步,转过头,冷声问道:“‘做你的儿子’?你不是一直压我一头做我的爹吗?”
“我何时没有认过这事了?”
李靖沉声问道:“是么?那你几时又像个儿子了?”
哪吒冷笑着反问:“你又几时像个父亲了?”
李靖脸色忽变。
哪吒捏住木门,转过身,说:“爹,做做样子就可以了,你我都明白,我们这父子缘分一开始就是孽缘,早该尽了。然而,你我命数只要一方不终,血脉亲缘就断不了。”
“所以,我乖乖地做我的儿子,我这一辈子表面功夫做到位,你这一辈子也别太为难我。”“稀里糊涂的,你、我还有我娘,就可以把为人的这一辈子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