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真的不爱吃花生,这东西的味道让她感到不舒服。
楼少微钳住她的手腕,捏着她的下巴,迫使她仰面望向他,将脸上对花生的勉强与恶心尽数暴露在他的眼底。
“你不喜欢吃这个?”一丝诧异,一丝惊疑,一丝质问,种种情绪在他眼底轮番上演。
她怎会不爱吃这个?
两世师徒,他深谙郑雪吟的习惯。
郑雪吟出身贫苦,乞讨为生,吃剩饭剩菜长大的小姑娘,没有吃过什么好东西,曾经因为偷尝一口别人的汤羹,被打了个半死。
那位甜汤的主人说,那碗汤羹比她的命还要贵重,不是她这种卑贱的丫头配吃的。
比她的命还要贵重。
不过是大山深处野生野长的桃胶和悬崖之颠的金丝燕窝熬出来的,怎么就比她的命还贵重了?
她想着,有朝一日,她若得势,她日日都要吃这个汤羹,当饭吃,当水喝,吃到走火入魔。
眼前这个人,明显是不爱吃这碗汤羹的,神情里的嫌恶和大徒弟的狂热形成鲜明对比。
“不是的,我是……我是太久没有吃到,有些不习惯了。”郑雪吟害怕被看出什么,拼命地舀着汤羹往自己嘴里送。
对花生的厌恶是装不出来的。吃了两口,郑雪吟忍不住呕了一口。
“一定是吃得太多了,再喜欢的东西,天天吃,也会吃腻的啊。”
“我陪着贺兰珏天南海北的跑,每天餐风露宿的,已经许久没有吃好东西了,我的胃一时还不习惯。”
话说的越多,漏洞越多。
她拼命找补的模样,落在楼少微的眼底,分明是欲盖弥彰。
楼少微的眼神森寒无比。
郑雪吟的反应足以给他传递一个信息,她不是他的大徒弟。
困于前世的心魔,导致修为停滞不前,楼少微闭关居多,鲜少关注自己的大徒弟,连自己的大徒弟什么时候变了喜好都不曾察觉。
郑雪吟轻易说出前世的那些事,他理所当然地以为郑雪吟也重生了。
现在看来,不只是如此。
一个人再怎么伪装,骨子里的习性是伪装不出来的,种种细节都会留下蛛丝马迹。
想要查证就更简单了。
很快,雪阁那边的厨子就有了回信。
郑雪吟从某一天开始就不吃这道汤羹了,不止如此,她还严令禁止所有的菜肴加入花生,包括花生制成的调味品。
其他在雪阁伺候的人,也在盘问之下指出半年前郑雪吟的习性就发生了变化,由于她的刻意伪装,外人可能察觉不到这种变化,贴身时候的人却是很容易发现的。
当一个人的习性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有很多种可能,而在修仙界最容易想到的可能,是这个人被取而代之了。
千万年来,夺舍的事记录在册的不少,除非孤身一人,六亲不在,一般来说,这种事情很难掩饰,迟早会被发现的。
“你是谁?”楼少微亲身经历重生,第一个联想到的就是大徒弟的身体被其他人占据了。
若是夺舍,如何解释她知晓自己与大徒弟前世的恩怨;若非夺舍,又该如何解释这些习性的转变。
思来想去,只剩下一个可能,这人是前世他身边的某个人,见证了他的兴衰起落,和他一样,重生在大徒弟的躯壳里。
“我是……郑雪吟。”郑雪吟纤细的脖子被楼少微箍在掌中,那白瓷般的细颈,脆弱得仿佛随时会折断在他的手中。
“不要逼我用搜魂术。”
搜魂术三个字出口,掌中人的眼神变了。
郑雪吟见识过被使用搜魂术的下场,那名为“阿玉”的千色楼探子,至今还是痴傻的,被段非离日日用药养着。
她脸上的表情轮番变化着,最终害怕占据了上风。
“不要。”郑雪吟牙齿咯咯作响,恐惧到了极点,“不要用搜魂术。”
“不想我用搜魂术,就老实交待你的身份。”
“没用的。”她摇头,“关于我是谁这段记忆,已经被我强行抹除了,就算你对我使用搜魂术,你在我的记忆里什么都看不到,包括你大徒弟的下落。”
这是承认她是夺舍重生的了。
楼少微面沉如水,眼底杀意几乎溢出。
森森寒气罩着郑雪吟的周身。
“三年!三年后,会有个人来找我,将一切告知,到那时真相自会水落石出。这是我唯一能记得的关键线索,那人是谁,是男是女,是何年纪,我一概不记得,我们约好了,一旦我死去,或是变得痴傻残疾,他就不必再来寻我,这个秘密会被永远埋进地底。”郑雪吟脱口而出。
三年的时间,贺兰珏应该从海底回来了,那个时候极乐宗和她,都会被他亲手摧毁。
她只需保证自己活到那个时候即可。
这个亦真亦假的说法,似乎是取信了楼少微。
楼少微必定是要找出原主下落的,那是他的心魔,不除原主,心魔永远无法破解。
“三年是吗?”楼少微的笑是阴冷的,像是冷雨连绵的天气石缝里生长出来的青苔,肆无忌惮的姿态,叫人心里发怵,“好,我给你三年时间。”
“来人,将她关进地宫。”这是楼少微下达的最后指令。
第54章 小师妹
地宫阴寒潮湿,不见天光,一盏用人鱼油燃起的灯,千年不灭,为她提供着光源。
郑雪吟抱着双膝,坐在角落里。
她被关在这里很久了。
有多久,记不太清楚了。
楼少微有意不让她知道时间,近乎凝滞的时光,成为一把刀子,缓慢又残酷地将她的灵魂一寸寸切割着。
每隔一段时间,林墨白都会亲自来为她检查身体,以确认她的健康状态,顺便喂她一颗辟谷丹。
这是她囚禁生涯里唯一能见到的外人,连带着看林墨白都觉得慈眉善目起来。
长期幽禁会消磨一个人的意志,让人发癫发狂,所以,在郑雪吟被囚禁的这段时间,系统将她的意识拽进了自己的空间。
一只毛茸茸的大白狗,笑起来特别像萨摩耶,这是郑雪吟第一次见到系统的本体。
“系统的本体是一团数据,你见到的是系统是根据你平时的偏好自动生成的形象。”大白狗开口,机械的电子音,打破了郑雪吟的全部幻象。
“三年的时间,一晃眼就过去了,这段时间你就留在我这里吧。”大白狗调出晶屏,给郑雪吟播放了一部大型宫斗连续剧。
“我不喜欢看宫斗,我要看恐怖片。”这种丝毫感受不到时光流逝的一潭死水般的生活,需要点新鲜的东西刺激刺激。
“我就只下了这个,不看就玩游戏。”
游戏更过分了,只有系统自带的五子棋。
“你就不无聊吗?”
“数据不会感到无聊。”大白狗闭上了眼睛。
郑雪吟:“……”
林墨白例行来给她检查身体的时候,她正在玩五子棋,她不想动脑子去分析系统的下法,再用它的法子战胜它。
她就胡乱下,看什么时候能赢系统。
林墨白一进来,她的意识就回到了自己的身体。
林墨白离她很近,近得她睁眼,那张放大的脸就怼进她的眼帘里了。
“我承认你长得还算英俊,再好看的五官,怼脸上就不礼貌了。”
“生龙活虎的,看来一时半会死不掉。”
两人只要一说话就是这样,针尖对麦芒,谁也不肯落了下风。
“外头什么日子了?”
“无可奉告。”
这样的答案,郑雪吟也不意外,每次她问林墨白时间,林墨白都是这个态度。
“我好像还欠你钱吧。”
林墨白一脸“你居然还记得”的表情。
“是多少来着……”郑雪吟的记忆在日复一日的无聊生涯中模糊起来,可能是因为她从没打算还过。
林墨白这回不搭腔了。
“小师弟。”
“谁是你小师弟?”林墨白的尖酸刻薄从齿尖溢出,“什么孤魂野鬼,也配叫我一声师弟。”
郑雪吟夺舍的事知道的人不多,林墨白是楼少微的徒弟,鲜少的知情者之一。当下的修士对夺舍一事向来是不齿的,林墨白这个反应很正常。
“你这么恨我,可是要替你的大师姐报仇?”
“谁说我恨你了?”林墨白将一颗强筋健骨的丹丸粗暴地塞进她口中,“郑雪吟讨厌我,我也讨厌她,她是生是死,与我无关。”
这就是单纯唾弃她的夺舍之举了。
“哎、哎你别提这三个字,郑雪吟也是我的名字。”
林墨白只当她无耻,占了大师姐的身体,还要占她的名字。
“不骗你,郑雪吟也是我本名,我原来的模样与这具身体是一样的。”这样说不够严谨,郑雪吟补充说明,“嗯,相比这具身体,粗糙了些。我那个世界没有这么多仙花灵草滋养身体,也无法吸纳灵气将自身污浊排出,跟你们这里的凡人差不多,长期食五谷杂粮,多余的东西堆积在身体里,会让身材走样,皮肤黯淡。”
林墨白明显不信。
这世上哪有这么多巧合。还名字和相貌一样,那岂不是同一个人了?
眼前这女子惯会撒谎,骗人不过是碰一下上下嘴唇的事。
郑雪吟卡吧卡吧嚼碎丹丸,恨不得拿舌头舔空气里残留的香气:“这东西怪甜的,再喂我一颗。”
“没有了。”
又不是大白菜,想有就有的,光一颗就用了他多少的好药材。纵使有,哪能当饭吃的,也不怕吃得七窍流血、爆体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