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便是那时候结下的仇。
可死去的贺彩枝却是性情极温柔的一个人,称得上是柔情似水,哪儿称得上强势?
遥想当初,自家兄长娶了这么个妻子,也是爱惜得不得了。自己抬举娘家,时常招元家女眷入宫,于是一来二去,陛下便将贺彩枝瞧得熟了。
日子一久,两人便总在一处有说有笑。
她非是不能容物,却怕陛下君夺臣妻,闹出什么丑事。如此兄长受辱,陛下也会怕元家记恨,乃至于跟自己生出嫌隙。
从小到底,元后面上虽然温柔,却是个争什么都不手软的人。
她也不会跟贺彩枝客气,用剪刀剪了贺彩枝头发。一则是警告,二则是让贺彩枝有段日子不能进宫。
她未将贺氏处死,已是念着贺氏已育有一子,故而轻轻放过。
元后也没想到贺氏会自缢。
但她也没多少愧疚以及惊惧,毕竟能登凤位,这一路披荆斩棘,手里人命也不会少。若这么个自己寻死觅活的人命都要良心不安,她早便折戟沉沙了。
至于陛下,自己为之多纳两个温柔如水的妃嫔,陛下也对贺彩枝并没有什么刻骨铭心的惦记。
可她没放在心上,想不到元璧还记得。
恍惚间她又回到十数年前,那日她教训完贺彩枝,转头便遇到睡眼惺忪的元璧。
那时元璧也在宫中,刚刚午睡起来,整个人还迷迷糊糊样子。他大约做了什么好梦,面上还有几分喜色。
元后仔细的端详他,觉得璧儿应当没看到方才那一幕。
因为一个孩子若见到自己母亲受辱,怎会面露喜色,显得很开心的样子。
不知怎的,元后心里也松了一口气,大约似她这般习惯权力斗争的女人,也不愿意让一个孩子见到大人的丑陋。
她用手帕擦了一下元璧面颊,心里蓦然浮起一个念头,那就是要不饶了贺彩枝吧?
元后原本欲将贺彩枝置诸死地的。
可贺彩枝是一个母亲,而且还有一个孩子。
那朵愚蠢的白莲花,饶了也是无妨。说到底,也是陛下整日里贪图温柔。
她对璧儿是有感情的。
没想到啊——
她没想到元璧那么小,却那么会演,什么都看到了,还装作没看到的样子。
元璧看到也罢了,居然将贺彩枝自缢算到自己这个姑母头上,甚至杀个女娘还要割了人家头发!
这算什么?元璧心里心心念念,就是想要报复回去?
念及于此,元后眼角划过一滴泪水,却由着她手指飞快抹去,快得好似天边的流星,一下子就不见了。
元后当然不愿意别人留意到自己的心思。
她对元璧是有感情的,纵然知晓这个侄儿空有皮囊,才能不足,却也一次又一次原谅元璧,甚至替元璧筹谋前程。
当初元璧为护名声,杀害方惇,她虽惊其心性意志不稳,却也怜他年纪轻轻就遇到这件天人交战,故而出手替他遮掩。
本来此事过后,自己已经知晓元璧不堪大用,然而却终究心软,又替元璧谋职。
卫玄心思太重,不足考虑,但其实章爵本是个极好的人选。
阿爵为人行事果决,又重情义,看似鲁莽实又知晓分寸,原本比元璧强上许多。
但元后之后还是择了元璧。
也许她本就会怜惜弱一点的孩子,女儿在她跟前比儿子受宠,倘若太子多依仗依顺她些,也许母子之间会更为和顺。
那么元璧也是同理,更是如此。
元璧外貌锦绣,内囊庸碌,便需她这位姑母替他多筹谋几分。可这个侄儿却盼着她去死——
元后亦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可这一刻面颊终于透出了点儿悲怆。
昭华公主这时正望向自己母亲,亦可巧将元后这般神色尽数看在眼里。
她望向母后,是因她心生无措,惶恐不安,竟不知如何是好。
如此一瞥,昭华公主却瞧见素来温润通透的母后面上流转几分伤感。
有那么一瞬间,昭华公主亦窥见元后眼底有泪光闪烁。
元后到底是伤了心了。
可接着元后便微微垂头,深深呼吸一口气。
再抬头时,元后面色却是冷下来。
就像谢冰柔所预料那样,作为这一届的宫斗冠军,元后冷静得很快,反应也很迅速,心里更很快盘算了得失取舍。
她为元璧铺过路,掩过丑,还想为元璧续条命,也付出了那么点儿亲人之间真心。
可璧儿不领情,念着贺彩枝的死,那也需怪不得她了。
所谓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既然她能掌六宫粉黛,辅佐陛下处理政事,让自己儿子成为储君。那么她也能狠下心肠,对付一个对她心怀歹念的敌人。
哪怕这个敌人是她侄儿。
昭华公主当然也看到了元后面上神色变化,母后面孔上悲戚之色消失了,取而代之是一种平静淡漠。
她瞧着元后面上浮起了若有所思,仿佛不经意般转了转手指上玉石扳指。
然后昭华公主便身躯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