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守在殿外的将士, 隐约听到那凄厉哭声,纷纷转头看向紧闭殿门。
盛怒与失望交集, 气急攻心的嬴政在吐了两次血之后,在凛冬的雪夜里不可避免感染了风寒。
那剧烈而压抑的咳嗽声吵醒了睡梦中的琉璃,她艰难从温暖的褥子中起身,穿上厚重冬衣,裹紧狐裘,轻声轻脚打开殿门,捻诀闪身去了君王正殿。
深宫之中寂静无声,地面积雪照亮漆黑深夜。
殿外伫立着四名将士,六名寺人。
琉璃行至他们面前,面色凝重质问:“你们听不到大王在咳嗽吗?为何不去请医师?”
卫戍军与寺人面面相觑,一脸莫名,他们一直守在殿外,完全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其中一名将士对着琉璃抱拳辑礼,“您是不是梦中出现了错觉,我等未听到任何咳嗽声。”
琉璃双耳微动,再次听到殿中响起剧烈咳嗽声。她快步走向紧闭的殿门,同时吩咐那名将士,“快去寻医师。”
将士见她神情严峻,不像是开玩笑,暂时放下心中疑虑,转身冲进雪夜中。
这些时日,宫人们已经习惯琉璃无召进殿,故而未敢阻拦。
殿门应声而开,冷冽夜风夹杂着雪花吹进大殿。
琉璃随手关上殿门,指尖轻捻,殿中霎时明亮一片,火苗晃动,将殿中陈设倾斜出无数道影子。
外殿无人,她快步走进内殿,入眼的是双目紧闭,面色痛苦的君王,那只受伤的右手紧紧攥着胸口衣襟。
内殿燃着两鼎燎炉,还算暖和,琉璃猜测嬴政应是白日气急所致。她再次捻诀点亮内殿灯盏,闪身至床榻前,屈膝蹲下,捏住那只手腕,脉搏果然紊乱。
犹豫稍许,她双掌结印,传音给樊尔,让他速来正殿。
早在琉璃起身出去时,隔壁殿里的樊尔便察觉到了,在收到传音后,他起身套上衣袍,边走边束玉带,出了寝殿后,趁着四下无人,直接捻诀瞬移至正殿附近。
这一次,守在殿外的将士没有放行,而是挥出长矛横亘在樊尔面前,“无召不得入内。”
听到动静,琉璃起身出去打开殿门,“他懂医术,我让他过来的。”
迟疑片刻,三名将士才收回手中长矛。
樊尔脊背挺直,从他们面前经过时带起一阵冷风。
殿门应声阖上,其中一名将士挠挠后脑勺,狐疑道:“奇怪,中间隔着两座殿宇,他们是如何得知大王染病的?”
其他人听到这一声呢喃,无声对望一眼,谁都没有吭声。奇怪的何止一点,没有出殿的女剑客是如何通知后来那位男剑客的,其实更令人好奇。
殿门两次开合,嬴政已然被吵醒。
回到内殿,琉璃见他醒来,主动开口问:“不舒服,为何不早些找医师?”
“寡人无碍。”嬴政说着又咳嗽几声,止住之后,为了证明自己真的无事,他撑起手肘,欲要坐起身。
琉璃先一步上前按住他的肩头,迫使他躺回去,“你脉搏紊乱,可不像无碍。”
默默压下喉间腥甜,嬴政没有辩驳,手肘松力,躺了回去。
樊尔上前,斜坐在床榻边沿。拿过嬴政右手搁置在膝头,食指和中指搭在脉搏上,凝神探查他的脉搏。
成年后的嬴政,其实脉搏是强劲有力的,一场风寒并不会真的摧垮他的身体。只是,气急不止会攻心,太过气愤也是会影响肝脏的。自少年时期后,甚少会生病的他,之所以会轻易感染风寒,最大原因还是因为这两日的盛怒所致。
长指微动,樊尔倏然收回手,迟疑片晌,他起身退后两步。
“易怒伤肝,你应该是呕过两次血,不过心口淤血呕出也好。但,过度盛怒不好,时日久了,难免会伤及内脏,你若想坐稳大秦王位,就趁早放过自己。”
嬴政惊讶之后,随即苦涩一笑,他又何尝不想趁早放过自己。第一次呕血后,他想控制自己情绪的,可母亲的一再挑衅,让他怎能不震怒。
白日里,那柄剑刺出时,他甚至没有躲闪,他想赌一次,赌母亲对他还有感情。直到剑尖距离心脏一寸,樊尔握剑的手背青筋凸起,他才明白过来母亲竟是用尽全力刺出的那一剑。
一个母亲究竟有多厌恶自己的孩子,才能做到那般狠决。
可纵使如此,嬴政仍旧不忍心处决母亲,因为他答应过外祖父,回到咸阳后,要孝敬照顾母亲余生。外祖父已然不再,他更加不能食言。
支撑着坐起身,他拉过旁侧褥子垫在身后,慵懒斜倚着。
“你们不必担心,为了一统大业,寡人也会尽早调整好心态的。人生不过短短几十年,留给寡人的时间不多了。”
是啊,如果人族六十算长寿,那时间的确不多了。琉璃虽然不懂人族君王的治国之策,但也知道统一后的治理是需要大量时间的,否则很容易遭到灭国者的反叛。
医师被将士连拖带拽,以最快的速度抵达君王寝殿。
半夜被从睡梦中拽起来,老医师联想到白日里太后的当众刺杀,便以为君王病重。来的路上内心忐忑不安,连自己的埋尸之地都想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