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士刺杀之事这么快便传到了星知耳中,想必整个蕲年宫应该差不多都知道了君王遇刺。
经此一事,就算太后极力求情,那假寺人也难逃一死,当然除非他反叛成功,否则嬴政不会放过他的。
焦急的星知迟迟等不到回应,转而来敲琉璃的殿门。
“琉璃,你在不在?”
与魂魄对望一眼,琉璃随手挥出一道术法,殿门应声而开。
星知还欲敲打的手高举着,看清主位上端坐的鲛人少女,她收回手,抬脚跨进殿内。
“樊尔不在?”
“他和我一起回来的。”
琉璃话里的意思很明显,星知听得出来,她伤心一会儿,很快自我恢复,这些年坚持过来,她早已习惯樊尔的疏离。
“我听闻君王受了伤,樊尔呢?”
无论任何种族,关心过度,果然会忘记自己有脑子。琉璃不答反问:“你觉得没有术法的普通人族能伤害到我们?”
“… … … ”
星知面上一热,讪讪闭上嘴,快步走出去,继续敲打樊尔寝殿的门。
子霄从始至终一直站在殿外,没有挪动分毫,那张刚毅分明的脸上冷冽非常。
日头已至午时,琉璃捻诀束起长发,起身走下主位,打算去瞧瞧嬴政的伤势。
电闪雷鸣,一柄染血长剑迎面刺来,可身体却犹如被无形绳索禁锢住一般,无法动弹丝毫。嬴政用力挣扎,手背上陡然覆上一只温暖手掌。慌神之际,那柄长剑直直刺进胸膛,鲜血喷涌而出混入雨水,顺着剑刃滴落,随着雨水流走。
心口传来剧烈疼痛,他猛然睁开双目,一张熟悉容颜出现在眼前,是母亲。
他抽回手,冷漠问:“您为何会在此?”
“本宫听说你遇刺受伤,是以… … ”顿了顿,简兮眉目柔和再次拉住他的手,“过来瞧瞧你伤势如何。”
“母后无需担心,寡人无事。”
嬴政推开母亲的手,起身走到楎椸前,拿过上面玄色常服披在身上,自顾自斟了一杯茶水,一口气喝完,口中干涩这才缓解不少。想起梦中经历,他喉结下意识滚动几下,心口再次隐隐作痛。
坐在床榻边的简兮抠弄着衣物上的褶皱,方才凝视着君王的睡颜,她脑中闪过无数种念头。她知道有了这次王宫刺杀,很难再有回旋余地,但不试一试,她始终不死心。当年邯郸城中相依为命,经历过那么多艰难日夜,她不相信她的政儿会无视她的恳求。
手指倏然顿住,唇齿间溢出一声轻叹,她缓缓抬起有了细纹的双眼,柔声细雨:“政儿,我们母子多久没有好好坐下来聊一聊了?”
明白母亲是想以叙旧为由求情,嬴政直白道:“母后何种心思,寡人心里清楚。今日,寡人也明确告知您,不可能,他必须死。”
“本宫知道你心中有气,可… … ”
“可是他想杀了寡人,倘若寡人没有反抗能力,倘若今日身边没有琉璃和樊尔,而是孤身一人,您此刻看到的就是寡人的尸体。”
嬴政眼眶通红,直视着嘴唇颤抖的母亲。幼时,他为了有能力保护母亲不受欺辱,一刻不敢懈怠,认真学习琉璃传授的剑术,那时的他从来没想到有朝一日母亲会变得面目全非。幼时的种种努力,在这一刻全成了笑话。
这个世上,他可以忍受任何人的背叛,唯独无法接受亲生母亲的背叛。
重重将手中耳杯放回案几上,他用力吐出一口气,尽量语气平静道:“寡人乏了,想歇息。”
两行清泪顺着简兮白皙面颊滑落,滴在那黑色衣袍上,不见了踪迹。
嬴政背转身,无视她的落泪,原本苍白的脸色更加疲倦。
止步在外殿的琉璃,将母子俩的谈话听得清清楚楚。都这种时候了,她没想到简兮竟然还敢为假寺人求情。
殿内很快传出啜泣,紧接着是衣物窸窣声,琉璃探头去瞧,简兮不顾太后威仪,走到君王面前,提衣便跪了下去。
“你的弟弟们还小… … ”
“他们不是寡人的弟弟!”气急之下,嬴政胸膛起伏,两处伤口刺痛无比。
简兮呼吸一滞,仰头瞅着身姿挺拔的君王,一双丹凤眼溢满泪水,红肿不堪。沉吟片晌,她双手颤抖拉住那绣着玄鸟图腾的袖子。
“就当本宫求你,放过两个孩子,放过嫪毐。你可以褫夺他的长信侯之位,甚至是本宫的太后之位,只要你肯放过我们一家,我们愿意一辈子被困在雍城。不,远离秦国也可以,本宫可以什么都不要,只求大王放过那两个孩子和嫪毐。”
“你们一家?”
嬴政双目猩红,弯身凑近,怒视着满面泪痕的母亲,一字一顿问:“那寡人算什么?你和他们是一家人,寡人算什么?”
面对这声声质问,啜泣声戛然而止,简兮怔怔望着那双猩红双眼,半晌才发出声音:“你已经长大成人,可以有自己的家,但你的弟弟们还小。”
“好一个可以有自己的家!”嬴政自嘲一笑,双眸胀痛难耐,但却干涩到流不出一滴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