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母亲那番说辞,嬴政止步在内殿拐角处,并未进内。
而琉璃眼神复杂,语气突然犀利起来:“可手心和手背终究是不同的,无论如何手指都无法反方向握住,在太后心里,究竟谁是手心谁是手背?”
她这话有些不留情面,简兮脸色铁青,冷眼盯着她。
“先生这是在质疑本宫?”
琉璃双眉颦蹙,认识十七年,这是简兮头一回如此生疏唤她‘先生’,这一声之后仿佛从前那些和睦相处顷刻荡然无存。虽然嬴政从未亲口叫过她一声师父,但早在决定留下来之后,她就已经把他当做弟子看待,她一向护犊子,又哪里会容忍太后这般不清不楚的态度。
“我有一个不好的毛病,那就是护犊子,作为师父,我看不得有人让他受委屈,纵使是他的亲生母亲也不行。就算太后那颗心已经偏向了他人,他也是大秦的王,孰轻孰重,请太后仔细斟酌,不要做出让天下人耻笑之事。”
在听到那句‘我看不得有人让他受委屈’后,外殿的嬴政内心霎时划过暖流,真好,能被人这般维护真好。以往琉璃总是端着一副师长态度对他谆谆教导,能亲耳听到她这般护着自己,此生足矣。作为身居高位的君王,其实他并没有那么贪心,他这一生的夙愿不过是希望乱世结束天下归一,亲人好友能始终都在。每位君王都自称寡人,可他不想因为权势而成为孤寡之人。
就在他唇角刚刚扬起之际,殿内却传出一声冷喝。
“放肆,你一个小小剑客,有何资格置喙本宫。”
内殿的简兮黑着脸,再也无法压制内心愤怒,扬手一巴掌就扇了过去。
鲛人生性敏锐,琉璃又哪里会给对方打自己的机会,在巴掌距离面颊两寸之时,她轻松握住那只手腕,眸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幽蓝,随即嫌弃甩开,站起身退后数步。
“犹记得当年邯郸初见,太后是那般护着自己的孩子,我以为太后是一个好母亲,终究是我想的太美好了。”
忆起邯郸种种,简兮用双手捂住脸,突然哽咽出声,泪水顺着指缝蔓延至手背,很快划过手腕,钻入宽大袖子里。
“本宫不想的,先王薨殂后,本宫似是魔怔了一般,后来反应过来,已然与那长信侯有了感情,况且孩子是无辜的… … ”
“可大王也是你的孩子,他又何其无辜!”琉璃不知不觉也有了情绪,她以为这世间永远不会改变的关系是母与子,可简兮让她重新见识到了何为自私的母亲。
外殿,一直沉默听着的嬴政双掌紧握。是啊,这件事情当中,他才是最无辜的那一个,母亲不顾他这个君王的脸面,更是直言那两个孩子无辜。手心手背终究是不一样的,不,兴许他在母亲心里连手背都不算。
就在他恍惚之际,内殿传来母亲的反驳:“不,不是这样的,只要政儿肯放过长信侯,一切兴许都可以避免。”
“只要?兴许?避免?”
嬴政一字一顿,脚步沉重走进内殿,唇角噙着冰冷笑意,嗤笑出声,那悦耳嗓音却听得人毛骨悚然。
简兮先是惊慌,随即恶狠狠瞪着琉璃,咬牙道:“你是故意的!你是不是想要破坏我们母子的关系?以便更好的掌控大王?当年在邯郸,你主动帮助我们,是不是就等着这一天?”
“… … … ”
面对这一连串的质问,琉璃无语至极。是,她是有私心,可她的私心只不过是为了顺利完成历练,无论如何她的那份私心多多少少也是帮过嬴政的,其他不谈,就说两次救命之恩,若是没有她和樊尔,谁又知道嬴政是否真的能挺过去。
“够了!”见母亲还欲再指责,嬴政厉声阻止:“母后,明明错的是您!这些年,她若真有心掌控寡人,又怎会潜心教导,还多次为您开脱。”
简兮嘴唇嗫嚅,辩驳之言卡在喉咙,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嬴政对母亲更加失望,不想再多说,他几步过去,牵住琉璃手腕转身便走。
琉璃被拉出太后寝殿,待到无人处,她缩回手,低声道:“我劝说的话还未说完… … ”
嬴政停下脚步,眼神犀利扫视过去,“她那般污蔑你,你竟还想着劝说她。”
被污蔑,琉璃实则是生气的,作为鲛族少主,她还从未受过这种委屈。不过若能劝动简兮,避免一场叛乱,也算是好事,至少可以在这乱世中减少不少死伤,那些普通人族的性命也是命。
“如此说来,你是相信我的?”琉璃歪头瞅着面容严峻的君王。
嬴政毫不犹豫回答:“当然,寡人信任的人不多,你是其中之一。”
琉璃踮起脚,欣慰拍拍他宽阔肩头,“为师甚慰。”
不动声色侧身,嬴政躲开那只手,抬脚拐上前方甬道,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甬道两侧是耸立的宫墙。
琉璃快走几步跟上去,拽住那随风而动的宽大衣袍,追问:“你怎会过来?”
察觉到袖子被拽住,嬴政心中沉重消散不少,他没有回头,脚步不停继续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