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火光阴,不知不觉间,已至夏末秋初,但天气依旧炎热。
偌大殿宇内,琉璃与嬴政相对而坐,奏案上的冰块融化了大半。默然无声对视片晌,她掏出一块布帛推到对面君王面前。
“樊尔传回消息,假寺人确实有谋反之意,他明面上假装唯唯诺诺应付你遣去调查他的人,实则暗中正在集结人马,打算在冠礼仪式当日杀了你取而代之,雍城宫内有宫人私下传言,说是假寺人曾蛊惑太后谋害你,想让他们的孩子继任王位。”
顿了一下,她想起另外一件事,“樊尔说有次他夜访雍城旧宫,看到有人将君王玺送去了太后那里。”
嬴政面容霎时阴沉下去,君王玺先前在吕不韦手上,不用想,他也知道是谁让人把君王玺送去雍城的。
一声冷笑溢出唇齿,年轻君王双手攥紧,“吕不韦真是好算计,这种时候把君王玺给母亲,如果嫪毐拿到太后玺和君王玺调遣将士谋反,成功与否,他都可以推脱责任。”
琉璃疑惑一瞬,很快明白过来。依照礼制,冠礼仪式上,须得太后亲手将君王玺交到君王手上。吕不韦明知长信侯有谋反之意,还故意提前将君王玺送到太后手里,用意再明显不过。
“吕不韦此举让长信侯坚定谋反决心也好,就怕他有心没胆,只有他真正行动,你才能治罪于他。君王玺不过是一个物件,应该抵不过你这个活生生的人。大秦文武百官,挑选出几个值得信任的提前部署应对,不是很难。”
说起值得信赖之人,琉璃话锋一转:“对了,蒙恬蒙毅何时回咸阳?兄弟二人年少时便与你颇为交好,他们应该靠得住。”
嬴政有考虑过蒙恬蒙毅,可兄弟二人上个月随王翦将军出征了,时下前方战事吃紧,正是关键时刻,不便在这种时候召回他们。
“来不及的,不过你放心,我… … 寡人心中有合适人选。”
琉璃没有追问合适人选是谁,她知道他在做出任何选择时都会再三斟酌,没有万全把握是不会如此笃定的。
“何时出发去雍城?”她问。
“下月初。”嬴政盯着融化的冰水,“到时你一起过去,明日传递消息到雍城,通知樊尔不用着急回来。”
琉璃点头,樊尔是作为大秦将士过去的,突然消失,的确不妥当。
今日是初八,距离下月初还有不到一个月时间,说快也快。
想起当初的成人仪式,琉璃不免有些好奇人族的加冠仪式和及笄礼,听说那些是人族男子女子的成人仪式。来到陆地十七年,她还未曾亲眼见过那些仪式,不知是否和鲛族成人礼一样繁琐无趣。
成人礼之后,男子可以入仕为官,娶妻生子,女子则可以嫁人生子,但无法如男子那般谋仕途,这一点不如鲛族。
在鲛族,无论男鲛女鲛成人礼之后皆可参加比试加入海桑军,女鲛若是术法了得也可以做将军,就如樊尔母亲那般。而且鲛人成人礼之后不可直接婚配,需要再成长百年,明白何为担当责任才可婚配生子。
在陆地生活这些年,琉璃见过不少十几岁的少年男女婚配生子的,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常年战乱,死伤无数,各国之间才没有明文规定必须成人礼以后婚配生子。
天色转阴,一阵微风吹进殿内,琉璃收起思绪,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陆地不比深海,每到夏日,纵使殿内摆了冰块,她夜里也睡不安稳。宫里人多眼杂,她也不好睡在水里,这些年,她差不多忍习惯了,只是白日偶尔犯困而已。
“若是困了,便回去歇息吧。”嬴政说这话时并未抬头,目光仍旧专注于奏章。
左右闲来无事,琉璃也想出去溜达溜达。可她手掌刚按在案几上,殿外便跌跌撞撞走进来一名孩童,孩子步履不稳,笑出四颗小乳牙,直直奔了过来。
乳母惊慌失色跟进来,因无召进内,她既害怕君王,又担心摔了孩子受责罚,一番纠结,她索性直直跪下去,用膝盖前行。
眼看着孩子即将走到嬴政面前,脚下却一个踉跄。
琉璃就在对面,不等嬴政起身去接住孩子,她迈步过去,同时弯身伸出手臂捞住孩童腰身。小娃娃惊慌抬头,随即展颜,毫不犹豫攀住她的脖颈。
她屈膝蹲下,想将孩子放回地面,可小娃娃双手交叠,死活不撒手。
嬴政佯装严肃咳了一声,冷声道:“子婴,不得无礼。”
小娃娃还不怎么会说话,面对严肃君王,他扬起圆润下巴搁置在琉璃单薄肩头,胖胳膊搂的更加紧,黑亮双目似是在挑衅。
琉璃平时甚少亲近这个孩子,但这孩子却颇为喜欢粘着她,无论多久不见都不会生疏。怕强硬拉开会惹哭孩子,她只好抱着他起身。
被小孩子无视,嬴政将矛头指向乳母,“你身为乳母,理应知晓不过才一岁多的孩子是不可以独自行走的,若是摔了磕了,你能负得起责任吗?”
“奴婢知错!”乳母连磕两个头,颤巍巍解释:“方才奴婢见小公子走路还算稳当,这才放手的。奴婢错了,奴婢不该让小公子独自练习走路… … ”
“下不为例!”嬴政摆摆手示意乳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