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停顿, 他再次捋了捋嘴角胡须,绕过案几走到赵屹面前, 咧嘴一笑。
“别这么看着我,他的条件对大秦有利, 我作为大秦相邦,理应为大秦着想。你要怪,只能怪自己有个好弟弟。”
赵屹高昂着头颅冷哼一声, “落到这步田地, 本侯只怪自己时运不济,要杀要剐, 随相邦处置。”
“放心,你可是赵国颇具威望的春平侯, 大秦又怎会轻易杀之。”
吕不韦回到案几前坐下,抬手示意候在一旁的狱掾提笔记录, 正式开始审问流程。
“春平侯怎知秦王今日会出宫经过宫外二十里处的密林?”
赵屹并不打算隐瞒, 面无表情回答:“本侯只知秦王时常会出宫去郊外军营,而密林是必经之地, 至于为何会在今晚… … 是因本侯的人每日都会在附近盯梢,这才得知他午时之后出了宫。”
吕不韦又问:“春平侯从何处得知秦王时常出宫?”
赵屹不答反问:“相邦以为呢?”
这话一出,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诸国之间相互安排自己的人再正常不过。
吕不韦没有纠缠追问,转而道:“最后一个问题,春平侯与秦王身边的那两位剑客是何关系?为何他们会得知你在密林行刺君王?”
赵屹哂笑:“这是两个问题。”
“请回答。”吕不韦声音突然高了一个度。
“我把他们当朋友,只是不知他们可否把我当成朋友。当初在邯郸,我曾试图邀请他们入侯府,效忠于我,可他们忠于你们的秦王,拒绝了我,本以为他们二人是你们先王派遣到邯郸的,而今看来,似乎并不是你们的人。”
赵屹收起笑意,温润眸子结了一层冰霜。他筹谋多日,设想过无数种失败的可能,但他唯一没想到的是,是因琉璃而失败的,那击在腕骨的尖锐石子,准且狠,是一点余地都没留,他也很想知道她是如何得知密林有伏击的。
吕不韦凝睇他良久,也没看出撒谎的痕迹。关于那两位剑客,他并不怀疑他们对君王的忠心,他只是好奇他们是如何得知君王遇袭的。
子时一刻,所有人全部审问完毕。
吕不韦捏着酸疼的后脖颈,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身后三步之遥跟着四名剑客,以及一位身着锦衣的小少年。
小少年名曰甘罗,是吕不韦的家臣,半个月前因功被君王封为上卿。
先前在咸阳牢狱,他一直杵在角落没有吭声,憋到现在,终于忍不下去了。
快走两步,行至吕不韦身侧,他问:“相邦明知春平侯与君王之师毫无关系,又何必浪费时间审问至深夜?”
“将他关进牢狱,总要做做样子审问一番,他才不会疑心此事是老夫一手谋划的。”
早在察觉赵屹有出逃之意后,吕不韦就在设计谋划,等待这一刻。郭开先前曾传信,言明赵堰与他交易是假,并且还有意让赵屹死在秦国,待他日即位王位,便以此为借口出兵讨伐秦国。
前些日子,相府剑客暗中劫杀了几名赵国来的暗卫,正是赵堰派遣而来杀害赵屹的。
吕不韦并不在乎赵屹死活,但他不能让对方死在大秦,让赵国有借口引发战事。就算是死,也要等日后死在赵国。
咸阳牢狱,赵国暗探进不去,是最安全的地方。故而,他有意安排人顶替赵国细作,把君王时常出宫去军营之事告知赵屹,并且怂恿他挟持君王出城。如此一来,他刚好借机逮捕赵屹入狱,谋害君王是大罪,纵使他是一国春平侯,也难逃牢狱之灾。
只是,吕不韦不曾料想到,那两位楚国剑客会得知宫外密林行刺之事,甚至还主动找到他求援。他知道二人对君王没二心,也不关心他们究竟是不是楚国人,他就是十分好奇他们是如何得知准确地点的。
“那… … ”甘罗犹疑须臾,还是问:“相邦明日还要入宫询问那二位剑客吗?”
“去,当然要去。”
吕不韦大步向着相府而去,眉眼间笑意表明了他此刻的心情。
翌日,议政殿上,众臣子得知赵屹行刺君王之事,一片哗然。
端坐在王位上的嬴政缄默不言,注视下方臣子们争论不休,右边面颊上那道浅淡伤口还未彻底结痂,在冕旒的遮挡下,众人并未发现。
魂魄武庚看着众臣子愤慨激昂,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当年父亲一意孤行,议政殿上也是这般情形,他们当众指责父亲的错处,父亲震怒治罪众人,那也注定了大商的灭亡。
昌平君熊启,率先出列上前一步,双手置于身前辑礼。
“大王,春平侯行刺君王乃是死罪,臣以为,此事要治罪赵屹,也要问责赵国。”
嬴政张嘴刚想表达意见,就被吕不韦截了话头:“治罪当然是要治罪,可,赵屹在赵国毕竟举足轻重,惩治可,但杀之不可。公子堰有意让他死在大秦,想以此讨伐大秦,故赵屹绝不可杀。”
“寡人以为,相邦言之在理。”
这一次,嬴政没有与吕不韦唱反调。赵屹救过他一命,他想借此还了这个人情。
吕不韦没想到少年君王竟然破天荒同意自己的观点,他眼神复杂看着那双愈发深邃不可探得双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