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衣物晾晒在简陋竹架上,简兮用布绢擦净手,捏着酸疼的肩膀弯身坐在了椽下阼阶。之前良人在身边,日常都有童仆照料,哪里用得着她做这些。
东边院墙之下,嬴政依照指示有模有样操练着不甚熟悉的招式,凝眉聚神,颇为认真。
简兮望着儿子欣慰浅笑,经历那些动荡,现在唯一让她庆幸的便是遇见琉璃与樊尔。先前她曾听良人说秦国与楚国有姻亲,她觉得政儿能得这两位楚国剑客的指点也算是一种机缘。
日头逐渐西斜,残院里因着嬴政脚下地动作黄土弥漫。
“姐姐,我这动作正确否?”他说着做了一个刺的动作。
琉璃上前,握住他的手腕快速有力的向前刺去。
“这样才干脆利索,你还小,力道不足,无需急于求成。”
“人生不过短短数十载,我不想因为年纪而懈怠,更不想为而今的懒惰而后悔。”
嬴政语气透着一股老成,不像一个孩童能有的觉悟。
他面色凝重,活动手腕,听从琉璃的指点,用尽全力向前击去。因用力过甚,脚下踉跄,险些扑倒在地。
琉璃及时抓住他的肩头,扶他站稳。
正在缝补的简兮本能起身,但见琉璃扶稳他,她揪起的心平复下来,复又坐下继续缝补。
嬴政方才的话萦绕在心头久久不散,琉璃心底莫名生出一种悲凉之感。从前在海底无边城无聊日子中,她总嫌生命漫长,想到以后或许还有几百年甚至上千年的时光,她便觉得活的太久也不是好事。
然而此刻,看到嬴政因为人族生命短暂而如此迫切,她不由庆幸鲛族拥有着漫长的生命,纵使偶有散漫,也有机会与时间去弥补。而人族短暂一生里若是犯下错,可能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更遑论补救。
琉璃蹲下与他平视,柔声宽慰他:“不急,你还小,这套剑法不难,你还有许多时间。”
嬴政喉头突然哽住,他明白琉璃是为自己好,怕他受伤。可,父亲不知还会不会回来接走他与母亲,他不想余生都在无尽等待中度过。
在这样的乱世,秦国与赵国之间随时有再次交战的可能,赵王容忍度有限,难保他未来不会因而迁怒,他需在那之前有自保以及保护母亲的能力。
见他嘴巴紧抿不发一言,眼眶湿润却不肯落一滴泪,琉璃无奈拍去他衣物上的尘土。
“急于求成不是好事,你先把招式练熟,所谓力道,待你长大自然便有了。”
长大自然便有?嬴政只是怕自己没有长大的那天。琉璃柔和双眸令他心安,他眉头逐渐舒展开来,抬手帮她摘下发髻间的枯草叶。
琉璃下意识去摸头顶,嬴政已把干草叶递到她眼前。她笑意浮上眉眼,“今日暂且练到这里。”
说着,她起身走到简兮面前,嘱咐:“第一日操练这诸多动作,他还年幼,恐会伤及筋骨,晚间你帮他把双臂双腿揉捏几遍,兴会好受些。”
简兮连声点头应下,她一个柔弱妇人,并不懂那些,只好一切听从琉璃建议。
所居传舍内多有各国有志人士,既已答应嬴政要教导他剑术与学术,琉璃也不好懈怠,为此多有留意。
用了十多日时间,她大致了解到目前处于七国争天下,各国有抱负文采者被称作诸子百家。其中儒家、法家、兵家、道家、纵横家、墨家、阴阳家较为受追捧,甚至于还有学术大家在各国讲学,学生众多。其他还有一些名家、杂家、农家、医家以及小说家,她最好奇的便是那小说家。
从前,她最喜欢躲在海渊阁内偷看神话故事,就是不知人族的小说家是不是写神话故事的。
后来在东市多方打听,她才得知小说家不是什么写神话故事的,心里不免有些失望。
在确定所需典籍后,她埋头费半天劲在玲珑袋中翻出一块鲛绡纱,把那些搜罗来的重要著作均都仔细记录其上,交给樊尔。
“你把这些能找到的全都找来。”’
樊尔好奇:“你研习人族学术作甚?作为鲛族继承者不需要研习这些,对你无用。”
“自是为教导政儿。”
相处十多天,琉璃已经能十分坦然唤那男童为‘政儿’了,只是对方始终不愿唤她一声师父,她多次提醒也无果,倔强的要命。
不过,嬴政不愿唤她师父,她也没有多加强迫,日后待这场师徒缘分尽了,离开邯郸,兴许此生再无交集。
见又是为了嬴政,樊尔脸色不由沉了沉,但也没多嘴什么。接过那块鲛绡纱扫视两眼,上面是密密麻麻的鲛族文字。
用了整整十日时间,樊尔才找齐那些诸子大家的著作。
注视着奏案上堆成小山的简策,琉璃禁不住眨巴了几下眼睛,这个量堪比海渊阁的大半术法典籍。
她抬手摸摸挺翘的鼻尖,尴尬开口:“没想到只是随口一个应允,却招惹这么多烦恼。”
樊尔无情调侃:“少主可以边学习边教学,待你教会嬴政,定能成为人族颇有成就的杂学大家,届时可以开学宫授课。”
“… … … ”
琉璃默然无语瞪了樊尔一眼,觉得他越发没有规矩了,真应该带蝾螈族的小少主星知一起来,给他也添些烦恼。
蝾螈族首领降风有三子,星知是最年幼的女儿,比樊尔小二十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