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县令闻言可就太乐意了:“哪里哪里,郑大人也是为咱们苍陵县谋福祉,下官与全县的百姓高兴都还来不及呢,生怕会怠慢了您。”
两人一边叙话一边朝已经收拾出来的衙门内院走去,灰黄的砖墙内栽种了一大片竹子,风吹青叶沙沙轻晃,清凉的荫影瞬间叫人身上的热燥之意减褪了不少。
“郑大人这一次大概会在苍陵县待多久?”
“不确定,但少说几月是要有的,前期准备工作需时时监督,警惕变故,再者我需要将荆河与分支一带好生游走一遍,一方面细致了解各河段具体情况,一方面定下修水则碑的位置。”
听她如此劳心劳力,千县令都忍不住劝道:“如今天气如此炎热,大人又何苦亲自前往,不如交由属下去不也一样?”
郑曲尺笑了笑:“自然是不一样的,千县令不必担心我,我累了热了,自然知道休息,不会逞强的。”
千县令也不好留太久耽误了她休息,另则也确实有事要忙,在替她与将作监的官员们一并安排好客房后,便请辞去忙其它事情了。
在他一走,一道彪悍的身影便堂而皇之潜入了竹菀,他扯下厚重的披风,黑眉拧紧:“这鬼天气,倒是越来越热了。”
郑曲尺坐在书案后,抬眸瞥去:“甘鑫,你能不能随我走正门?你这让人瞧见,人还以为是哪来的盗贼呢。”
“就这穷酸破烂的小县里,我估计盗贼来了都得含泪离去,老子逛一圈却连一间正在经营的驿站都无,更别提食肆了。”他满嘴抱怨不满。
“苍陵县才遭了水患,官府正组织所有民众在全力修建,我瞧着还得再等些时日才能恢复以往,你就别出去住了,随我住在县衙内吧。”
甘鑫一时没吭声,过了一会儿,才道:“我与你待一块儿,你不怕别人拿异样眼光瞧你?”
郑曲尺正低头写着些什么,闻言很自然回道:“我怕什么?你很好啊,再者我既然敢收你为徒,便不畏世人眼光。”
甘鑫表情呆了一下,然后他抿了抿唇,粗气道:“老子、我先出去一下。”
他生性粗鲁放荡,从不忌讳言语,但在郑曲尺面前,他总会下意识收敛起那粗鄙肆意的一面。
“去哪?”
郑曲尺一抬头,却发现他已经消失不见了,到了傍晚,他这才回来。
他这一次回来,却叫郑曲尺大破眼镜,她惊呼道:“你、你被人夺舍了?”
甘鑫一脸无语,吐槽道:“师父,少看些坊间那些无稽之戏文。”
“可是你怎么换造型了,还净面了?你的刀呢?你的狂刀呢?”
出去一趟回来,甘鑫没再穿他那一身杀人越货的黑披风,而是穿了一件寻常男子的深蓝袍子,脸上的胡渣刮得干干净净,背上那一把标志性的狂刀也不见了,一身清爽如劲松般站在那里,简直就跟完全换了一个人似的。
“刀暂时封起来了……我这样,很奇怪?”甘鑫摸了摸自己光滑的下巴,有些别扭恼怒道:“奇怪就奇怪吧,反正老子都习惯别人拿老子当杀人犯看了。”
“不不不,不奇怪,是特别精神,你现在就像那个特别厉害、特别不好惹的武林高手。”郑曲尺大力夸赞道。
当然,不对上他那一双凶悍的眼睛的话。
他怀疑道:“当真?”
“当真。”她重重点头,
这下甘鑫又高兴了:“那老子、我这样的弟子,不算辱没你吧?”
郑曲尺闻言一怔,她颦眉道:“你怎么会这么想?”
他可是当代绝世高手狂刀,给她这么一个小丫头当弟子,明明是她沾了光,怎么还给他整不自信了?
其实郑曲尺并不知道,原来甘鑫改头换面,洗去一身匪悍之气,只是想待在她身边,不惹人非议。
甘鑫随她走来这一路,听见那些个百姓个个都在夸她,将她奉为景仰之人,他出去转了一圈,听到不少人在讲她的事迹,可以说,她这个人到哪都是别人口中了不起的人物,干善事,做好事。
他曾听别人说过,一个人做了事,益于自身,这属于人之常情,益于亲友,这叫慷慨,若益于无关之人,这叫善良。
而不计自身,若功益于群众,那便叫有功德之人。
杀人无数的他,不敢称所杀之人全都该死,是以甘鑫亦自知自己身上血煞之气很重,世人虽也会议论于他,却全都是惧怕与厌恶,恨不得他这等祸害早早离开人世。
他这般血污之人,站在她这等功德之人身边,偶尔总会产生一种自己会玷污了“净土”的感受来。
他狂刀活了三十几年,还是第一次产生这种奇怪荒谬的心理,但、但他就是控制不住啊。
“行了,不说了,我就在外面,你有事喊我一声就听得到。”
他轻松一跃至窗外竹子,然后借力飞至房檐上躺下,入夜之后,房顶上更凉爽。
郑曲尺想了下,起身走到窗边,也不知道他听不听得到,她道:“有你狂刀给我当弟子,我感到十分荣幸且骄傲,我没什么大本事,倘若遇上一些不长眼的欺负我,我可能连自保都难,但倘若我当即便报出你的名头来,我就不信你这凶名远扬的名声还能吓不跑他们。”
一番半是认真半是玩笑的话说完后,却许久没等到回声,在郑曲尺讪讪准备离开窗边时,却听到他说:“我会记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