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甘鑫之前从未怀疑过郑曲尺的胡说八道,但显然这一次却没有那么轻易相信她了。
自身越在意的事情,就越会谨慎求证。
“你口气倒是大,但你不过十几岁的年龄,你教过几人?成就过几人?哪怕你打娘胎里学着工活,也比不上那些精练了几十年的老匠师!”
郑曲尺当即一脸不敢苟同,跟她比武,她绝对立马举手投降,但若是与她掰扯道理,那不好意思,她是嘴炮王者。
“一个人的能力与成就,不该简单以年岁来衡量,比如你,你年岁够大了吧,但你的木艺不过了了,而在邺国的工匠数十年都无一人能够打破窘境桎梏,向七国展示自己真正的匠艺水平,但如今你看,是不是情况不一样了?我虽年轻,但是甘鑫,你要相信,这世上就有一种人,他不能以常态眼光来看待认知,你以为呢?”
甘鑫傻愣住了。
他以为呢?
他以为,她说得条条在理,并无差错。
他完全就是一副被她说动了,却还想最后垂死挣扎几下的样子。
郑曲尺看出他的心态,便赶紧又加上一把火:“你是不是不信啊,也对,口说无凭,那咱们来些实际的吧,你觉得我教不会,那不如由你自己来试一试,假如是你当我学生,你最想学哪一种技艺?”
听她这么一说,甘鑫果然一下就精神了,他想了一下,道:“雕刻。”
“哦,是这种吗?”
郑曲尺从腰间拿出她平时闲暇雕出来的作品,一颗象牙木镂雕套球。
这颗不过三寸的象牙木雕球,乍看之下,并无甚稀奇,不如金银一眼光彩夺人,但细看之下,玲珑精致,内含乾坤,才明白它的独特之处。
它是一种多层套球,共有四层,外层为象牙,浮雕着花树人物与亭台楼阁,内里是用香木镂雕的多层,球内套球,薄厚均匀,每一层皆可转动,且每层镂雕都有许多细小星形及圆点状镂空。
若将它置于灯光之下,便可映射出万千星体投射于墙体地面,若将它置于阳光之下,则会折射出星星光斑,绝妙新奇。
配戴时不仅能够妆点、熏香,还可在野外驱虫灭蚊。
甘鑫虽然手工不行,但这么多年学艺以来,那在见识方面却是博闻强识,只需要用心打量细察,便能够看明白她这一颗象牙木镂雕套球的精湛之处。
这、这是什么样的惊人技艺啊,他好想学!
“这种,我可以学会吗?”他大喜过望地问道。
然而,郑曲尺却直接一捧打死:“你不行。”
甘鑫脸上的光一下就黯淡了,他对她怒目而视。
不行你还拿出来炫耀个什么劲!
郑曲尺又拿出一颗糖来解释:“雕刻这种需要绝佳的定性与细微到毫毛之处的平稳心境,我观察过你的施力方式,粗犷随性,霸道异常,再加上你天生浮躁急切的性情,你并不适合学这一类精巧细致的工艺性雕琢。”
她的话正中甘鑫的弱点,他的确时常静不下心来,手上对力道的控制也是了随着时间流逝而逐渐失控,他尝试过调整自己,但不行,久坐,久思,久专注,他都会像被毛毛虫爬身上,挠心挠肺。
知道为什么有人会如此信服算命先生吗?
因为没有人不服对方句句直中你内心,说出你的实际情况,更者是病急乱投医,科学搞不定的事情,只能走玄学的偏方。
此时甘鑫就是那个实在没办法了,只能求助“偏方”救他的人。
“你的意思就是,我无论怎么学,都还是不行?”
“自然不是,甘鑫我且问你,你见过矗立在宏胜国广垠沙漠的指天柏南祭楼吗?你见过龟兹国那叫无数人前往瞻仰的定海大佛吗?你去见过南陈国横穿奇无山悬崖的树藤山雕长廊吗?”
随着她语言的描述,他的脑海之中不由得浮现出这种场景,恰好这些都是他曾经慕名前往观赏过的奇迹之地。
他重重点头:“见过!”
“你想学会这种奇观壮阔的工艺吗?”郑曲尺出声豪气万丈地问他。
甘鑫失声:“什么?!”
他完全没有想到,她小型的精琢雕刻教不会他,却可以教他如此鬼斧神工的高超技艺。
郑曲尺真诚地感慨道:“甘鑫,你知道你自己有多幸运吗?你筋骨极佳,年少便习得一身绝顶的好武功,它不仅能护你身安,更可以在未来辅助你成为一代工匠大师,你可以轻易去挑战别人难以胜任的艰难工程,而你的那些作品将军也能够像他们的一样永垂不朽,被后世人惊叹赞誉。”
从来就没有一个人说过,他所习得的武艺,不是拿来杀人为祸的利器,而是帮助他成为一代名匠。
墨家的人都觉得他根本不适合当木匠,他天生就是一把刀,杀人的刀。
可现在却有人信誓旦旦地告诉他,他是刀,但却是一把可以创造出奇迹之作的工刀,它不是用来沾染血腥与罪孽的,它是用来成就不朽之工的。
这一刻,甘鑫如同一个久旱逢甘霖之人,他仿佛真正的理想得到了别人的认可与肯定,心潮澎湃激昂,他炯炯有神地盯着郑曲尺,表情因为太过用力而显得凶狠异常:“我真、真的可以?”
他眼底的希冀是如此显而易见。
蓝月、武亮等灭团四人一瞧,嘴角抽搐了一下,完了,夫人又将一个人给糊弄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