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一一扫过那五具毫无生气的躯体,他们静静地躺在这里,无声无息。
里正最小的孙子,恐怕只有五六岁,胸口一道刀伤,从上到下,纵贯了整个胸腹,令人触目惊心。
大一点的孙女也就十岁的模样,背后的草席上也有干涸的血液痕迹,一看便知伤在背后。
里正给徐副将指了厨房的位置,就来到堂屋,挨着自己的老伴儿坐下。
沈渊喉咙干涩,明知道不该,却还是开口相问:“他们……”
里正说:“土匪来的时候,孙子孙女正在村口找野菜,直接被一刀砍死……
“儿媳妇和老伴看到两个孩子惨死,一下子受不住,跟着去了……
“我也想跟着去,但是这一村老小,还指望着我,我不敢去死……
“儿子把口粮都省给我,自己活生生饿死了……
“我连他们的尸首都不敢埋出去,生怕被人挖出来,煮了吃了……”
里正握着老伴儿的手,浑浊的眼睛里没有泪,空洞的眼神看着整整齐齐躺在眼前的一家人,平静地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
站在旁边的沈渊早已泪流满面,就连徐副将都眼眶泛红,不忍直视。
“里正,人死为大,还是早日让他们入土为安吧。”沈渊擦去眼泪,拍拍里正的肩。
里正低下头,一言不发,似是默许。
徐副将带了几个兵士,在屋后挖了坟,将五具尸身用草席裹了,一一放入坑中。
时逢灾年,人命比草还要贱,死后连一口薄棺都没有,能这样草草埋葬,都已经算是万幸。
沈渊站在一旁,神情莫辨,将手中的一捧黄土洒在了坟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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炊烟袅袅升起,饭食的香气飘散出来。
原先在村口挖草根的人都跟了过来,睁着饥渴的眼睛,紧紧盯着白雾升起的地方。
小孩儿更是忍不住,丢开了胆怯和害怕,一个个溜了进来,围到锅边,吸着鼻子。
要不是云家军看得紧,他们的手恐怕早已经伸进锅里捞白米去了。
沈渊不忍细看,却还是强迫自己盯着他们,他得牢牢记住今日所见的一切。
村民饿得久了,徐副将特地吩咐,给他们熬了一锅粥,每人盛了一碗。
村民们饥肠辘辘,早就瞪着锅,眼冒绿光了。
他们一接到碗,顾不上烫,捧着碗快速地喝起来。
“慢点喝,别烫到了。”沈渊将关切地嘱咐着。
他知道,要让这些村民真正走出困境,仅仅一碗粥是远远不够的。
村民喝着粥,感激地望向沈渊,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仿佛看到了未来的希望。
里正靠坐在旁边的墙角,沟壑纵横的脸上,写满了欣慰。
沈渊端了一碗粥走过去,递给里正。
热气熏红了里正的双眼,自从一家人全死了之后,他的眼泪早就流干了。
如今看到村里的人,终于喝上了一口热乎乎的白粥,他的眼里流出了浑浊的热泪……
他没有伸手接那碗粥,而是对着沈渊问:“大人,不知你们此行去往何处?”
沈渊答:“听闻这次延安府受灾最重,我们奉秦王之命,去找知府商议赈灾事宜。”
“秦王?”
“没错!秦王已经到了陕西,他会主持赈灾事宜,还陕西百姓一个公道!”
“好!好!那就好!”里正皴裂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他吊着的一口气,终于放下,缓缓地阖上了双眼。
“里正!里正!”
老人的头耸耷下来,没有回应,也不再动弹。
沈渊赶紧伸手去探他的鼻息,感受到里正的鼻息渐渐微弱下去,直至消失。
沈渊的手颤抖着,心里涌起难以抑制的悲痛。
“怎么会这样?”沈渊喃喃自语,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战栗。
本还在喝粥的村民纷纷围了上来,看着保护他们到最后一刻的里正,一个个放下手里的碗,跪在里正面前,哭得不能自已。
这个村庄已经经历了太多的磨难,如今又失去了里正,所有人心里充满了无尽的哀伤。
“大人,您别太难过。”徐副将走到沈渊面前,轻声安慰道,“里正走得安详,他一定不希望看到您这样伤心。”
沈渊抬起头,看着里正的尸身,看着周围失去主心骨都在茫然痛哭的村民,他知道,他要振作,动作要快,能多救一条人命是一条。
他不得不迅速擦干眼泪,下令全军快速吃饭,吃完后立刻上路赶往延安府。
他们临走时,村里仅剩的几个村民,全都跪到沈渊面前。
“大人,小的们留在这里,不是饿死,也是被土匪杀死。小人斗胆,求大人将小的们带上。”
沈渊为难地看着他们,一个个瘦骨嶙峋,急行军肯定是做不到的,何况里面还有小孩子。
可若是直接将他们扔在此处,等待他们的确实只有一死。
沈渊看着那一双双渴求活着的眼睛,将全部的希望押在他的身上,他的心情沉重无比。
他想了又想,说:“我带你们到鄜fu州,将你们交给鄜州知州安顿。”
村民们连连朝他磕头:“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他们又重新挖了纹,将里正和他的家人葬在一起。
沈渊郑重地在这座新坟坟头添了一抔土,仿佛许下了一个郑重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