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秦州的这一路上, 小龙始终留在意识海里, 安安稳稳地吃了睡,睡了吃。虽然也没见它长大多少,但秦时觉得它的身体要比最初的时候凝实一些。
秦团子最初还虎视眈眈的盯着它, 后来也觉得没意思, 秦时又不肯放它出去玩, 便也兜头睡大觉去了。
夜琮和小黄豆则充当了一把观光客,沿路的风景、行人都成了它们观察的目标。这两小只虽然年龄有差距, 但对人类社会的了解却是半斤八两。偶尔还会争论起来,这个时候就需要贺知年这些长安人来给它们一个标准答案了。
小黄豆机灵的发现它爹也对“长安”这个地方一无所知, 于是每一次听了新故事,都要跑来给它爹再讲一遍,然后从它爹这里得到一个奖励的亲亲。
后来秦时发现狼王也开始有事儿没事的给他汇报自己的发现,以及它从陈谅樊锵那里听来的一些只言片语。他心里不由得有些发窘,暗想怎么自己好像在培养一群斥候?!
等他们的队伍到达长安城附近的时候,两小只也顾不上给他汇报什么新发现了,因为它们自己也看花眼了。那样雄伟的城墙,那样高大的城门,还有那么多形形色色的人……都是它们从来没有见过的景象。
秦时也有一种被震撼到的感觉。
这与现代社会里去参观故宫、大英博物馆或者某国的古堡……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在那样参观的过程中,身为游客的他是在欣赏,或者说憧憬曾经存在过的文化氛围。
他知道自己与周围的人都是平等的,自由的、安全的。那些象征的权利与地位的东西已经是过去式了,并不能对现在的他产生什么影响。
但在这里,当他仰望着城墙上方闪闪发亮的刀枪剑戟,旌旗飘飘的时候,却深知在这些浮于表面的框架背后,是蹲伏着一个他触摸不到的阶层的,他们掌握着生杀予夺的权利,可以像碾死一只蚂蚁那样无声无息地弄死他。
或许是之前进入城关的经历留给秦时太多的阴影,在他本该怀着惊叹的心情赞赏长安城的气势惊人的时候,他却联想到了更多不该在这个时候想到的东西。
比如他一个底层百姓的身份,再比如他在这里走投无路的处境。这也是“阶级”这两个字头一次以如此清晰的面目呈现在了秦时的面前。
这种联想令人生畏,但最令他感到恐惧的,是所有的人都认为这样的存在是得到了上天的允许,存在得理直气壮。
除开关于秦时对前生后世的社会制度的联想,长安城本身带给秦时的冲击也是非常强烈的。他曾经以游客的身份在西安城里游览,还记得导游对他说过,唐代的长安城的面积是西安的八倍。
当时的他只是“哦”了一声,赞一句“这么大吗?”而如今,当他真实地站在这里,才发现这个“大”对他来说已经失去了一个明确的概念。
他站在城门外等待进城的队伍之中,只觉得眼前所见的一切都大得没有边界感,巍峨的城门,两侧远远延伸开去的城墙、身后好像长得没有尽头的队伍……
这一切给他的直观的“大”的感觉,令他有种头晕目眩之感。
魏舟的家虽然在城里,但他远道回来,是要先回追云观去见他师父的。
他陪着他们在城门外等了等,便另外雇了车,跟他们约好再见面的时间,带着尚明回明空山了。
其余几人一直排到半下午才算验清楚了身份文书,进了城。贺知年家里的下人已经等在城门附近了,欢欢喜喜地迎上了贺知年,引着他与秦时回家里去。
另一边,樊锵有军务在身,进了城自然要先去见过上司,因此跟贺知年等人道了别,就带着自己的手下匆匆离去。
陈谅与秦时一路相处,倒是处出了几分交情,进了城也依依不舍,一个劲儿的游说秦时住到他家里去,给秦时介绍说他家里多么宽敞,侯府经过了几代人的修葺景色多么的精妙。又说他对长安的地头有多熟,知道哪里有好玩的好吃的云云。
秦时对陈谅印象倒还不坏,只说自己已经答应了去贺知年家里借宿,陈谅无奈,依依不舍的跟他们告别,带着随从回家去了。
陈谅一走,贺知年黑黢黢的脸色就好转了许多。不过他也没有时间带着秦时在大街上闲逛,一来大家连日赶路辛苦,秦时也好,飞禽走兽组合也好,都需要好好休息。二来他也是有官职在身的人,自然也要先去找自己的上司复命。
贺知年将秦时送回了自己的宅院,简单做了一下梳洗,就匆匆去见自己长官。
于是,贺宅就剩下一个闲人秦时。他不顾两小只的反对,按着它们洗了个热水澡,擦干毛毛之后才放他们去院子里撒欢。等他自己洗完澡出来,房间里只剩下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厮,就是刚才去城门口迎接他们的那一个。
秦时一边拿着布巾擦头发,一边问他,“小狼崽它们呢?”
小厮面孔微黑,人显得憨厚本分,身体也比较壮实,看上去倒像是一个习武之人。听见秦时问他,忙说:“回郎君的话,小狼崽驮着小鸡在院子里到处跑呢。我家郎君出门之前已经吩咐过了,家里人谁也不许拦着它们,郎君尽管放心。”
秦时点点头,又问他,“老贺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郎君刚才让人传话回来,”小厮说:“说今晚大约宵禁前能赶回来,说让郎君随意,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