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知年像是猜到他在想什么,声音里微微透出笑音,“从这里到西宁、过金城, 再往前走,就越来越繁华热闹了……有句话叫做天下富庶, 无出陇右, 听说过吗?”
秦时好像在哪里听过, 但他还是迟疑了一下, “富庶吗?我以前还以为丝绸之路这一路经过的地方都会很富庶。”
后世有句话叫“要想富,先修路”。丝绸之路连通西域诸国,商队来往纵横, 可是秦时一路走来却只看到百姓流离, 城池破碎。
贺知年站在阳关城微亮的晨光里, 轻声叹了口气,“吐蕃野心不死, 出关一路就难得安宁。又有妖族趁机作乱……”
这些事,都是这个衰微的王朝在短时间内很难解决的问题。
秦时沉默。
这些问题, 直至王朝覆灭也未能得以解决。
此时此刻的王朝,就像一个虚弱的老人,明知道脚上有虫子在咬他,却没有力气抬手赶开,只能任由它们一口一口,吞掉他全部的精气神。
这个传奇的王朝经历过辉煌,也经历过战乱和长久的衰弱,这之后它会再度迎来战乱,并在战乱过后,迎来新的主人和短暂的、平稳又富庶的黄金时代。
之后又会经历新一轮的战争与杀戮。
周而复始。
“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秦时叹了口气,觉得心里沉甸甸的。
贺知年没有听清楚他在嘀咕什么,走过来把他从床上拉了起来,“刚才听到门外有人说话,云杉和沐夜他们应该已经起来了,等下樊锵也该过来了。”
秦时皱了皱眉,终于清醒了一些。
贺知年笑着说:“魏舟跟樊锵说好了,今早让他请咱们吃东风居的羊肉包子。”
秦时,“……”
秦时心里稍稍有些不满,怎么说的好像他跟小黄豆一样是个吃货呢?!虽然羊肉包子……呃,好吧,他也确实有点儿想吃。
小黄豆也在贺知年提起羊肉包子的时候,心有灵犀一般睁开了双眼。父子两个快速收拾好自己,提着小小的包袱跟贺知年一起走出了客房。
天还没亮,但客栈的大堂里已经热闹起来了。赶路的商旅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有的清点账目,有的在客栈门外整理车马行李,店小二托着托盘在人群里灵活地穿来穿去,衬着饭食散发出的暖暖的香气,显得比白天更热闹。
云杉和魏舟已经等在大堂里了,因为预备去外面吃早饭,他们面前就只有一碗热水。两人也不着急,慢条斯理地坐在那里聊天。云杉虽然不跟着他们出发,但魏舟行李太多,他要跟云杉反复交待才能放心。
秦时走下楼梯的时候,看到一个身穿灰袍的年轻道士站在魏舟的身边与他耳语,等他们走进大堂里却又不见了这人的踪迹。
秦时觉得魏舟也挺神秘的。他跑来关外处理封妖阵的事应该是带着帮手的,但也不知怎么回事儿,他偏偏要孤身一人跟他们组队。
秦时的脚步一顿,忽然觉得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事被他忽略了?
魏舟还是那副大大咧咧的样子,看见秦时和贺知年下楼,忙不迭地拎着包袱起身,“走,走,去晚了要是没吃上东风居的包子,我这一路都要犯嘀咕!”
云杉腼腆的冲着他们笑,起身的时候还十分主动地替魏舟拎起了他的包袱。
秦时,“……”
果然有他没注意到的事。
秦时凑到贺知年身边,悄悄问他,“云杉怎么这么狗腿?魏舟怎么他了?”
贺知年又想叹气了。他揉了揉耳朵上被他的气息拂过,微微有些发烫的地方,轻声说:“你想想云家的情况。”
秦时心中一动。
他们一早就猜测云杉离开云家,是因为云家发生了什么事。这件事对于云杉来说应该是一件非常严重的事,严重到他亟需给自己找一个靠山,来保证他、以及他的父母亲人能够从这一场麻烦之中平安脱身。
云杉迫切的心情他是可以理解的,但是魏舟……
这人能力肯定是有的,他那些招数,秦时甚至都看不懂。在秦时心里,魏舟是很神秘的,因此十分自然的就跟他们这些凡夫俗子拉开了距离。
秦时一直叫他魏神仙。
神仙……可以被凡人依靠吗?!
客栈门口的街道几乎被车辆马匹给堵住了,到处都是人,喧闹的不得了。等他们走出这条街,街道顿时冷清了许多,行人也没有那么多了。
街道两侧已有卖吃食的小摊子摆了出来,包子、油饼、胡辣汤……食物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令这座冷色调的兵城在这日夜交替的时刻,也仿佛增添了一抹温暖动人的人间烟火气。
东风居早早开了门,廊檐下一溜灯笼亮着,将附近的街道都照得亮堂堂的。从敞开的窗口望进去,大堂里热气蒸腾,客人几乎坐满了。
二楼的窗户也开着,一个人靠在窗栏上,冲着他们摆手。
“是樊郎中。”云杉眼尖,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半边身体都被窗扇挡住的人。
樊郎中名叫樊持,是一个非常和气的人。不论是面对秦时、云杉这样的游民,还是魏舟这种半仙,他的态度都没什么差别,就这一点,秦时就对他印象挺好。
至少也要比樊锵那个扑克脸要好。
樊锵果然也在,见他们上了二楼,微微点头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