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兰因半卧在山石旁,长发如水一般垂下,衬得他身形纤弱, 仿佛呼吸之间就会化成一股烟雾散去。
水关山奉上茶水, 有些担心的在水兰因身旁跪坐下来, 将水杯放在了他的手边。
水兰因淡淡扫一眼身旁的水关山,对魏舟说:“我在封妖阵里已经服刑近百年了, 镇妖司念在我服罪态度好,又是受了主谋的指使, 所以赦免了我。但比起我来,我这些兄弟们更无辜。我怎么可以丢下他们自己离开?”
镇妖司事务繁忙,尤其近些年各地妖族蠢蠢欲动,赦免水兰因是因为水虺逃走,朝廷也知道水兰因并不是主谋,所以特意做出来给其他妖族看的。镇妖司自己并没有那么多精力去一一核实他手下的兄弟们都犯了什么罪,又都判了多少年。
魏舟含蓄的提醒他,“你可以向镇妖司提交复核的文书。”
水兰因冷笑,“我交没交,魏神仙都不知道吗?可是一年一年地等下去……哪怕妖族寿命长,也架不住这样毫无希望的等待。”
魏舟干咳两声,拿起水关山送来的茶水掩饰自己的尴尬,“这些年外头是个什么情形,水大人应该也听说过,镇妖司……忙不过来。人少事多,交上去的文书总要一件一件地办。”
“可是我等不了了。”水兰因轻叹,身体向后一仰,斜靠在了山石上,脸上透出一丝灰败的颜色,“我并没有想要破坏封妖阵,我也没那个能力。至始至终,我想做的,只是救出我的兄弟们——所有责任,水兰因一力担当。”
魏舟放下茶杯,“那就来说说,大阵是如何被毁的吧。”
说到这里,魏舟停顿了一下,突然间就露出惊诧的表情。他上下打量水兰因,“你……你这是……”
水兰因微微颌首。
但不等他开说说话,又是一通剧烈的咳嗽。
秦时在旁边看着,觉得他单薄的胸膛都像是要被剧烈的咳嗽给震开了,让他忍不住生出一丝同情。
他还从来没看见过这么孱弱的妖怪。
虽然他也知道妖怪有本体,而本体又是活的——但凡是活物,就肯定会闹点儿大大小小的毛病,这没什么好稀奇的。妖怪比人寿命长,比人类强壮,抵抗力也更强,而且还懂修炼,但这不意味着它们就百毒不侵,不会有病痛。
妖怪的本体要是受伤,精神体也会受影响的。
但水兰因作为虺一族的头领,精神体孱弱到这种程度,秦时不敢想他的本体已经成了什么样子。
或许这就是毁坏封妖阵的代价。
水兰因看到了秦时的眼睛,也看到了他眼里的那一点不忍——很久没见过这般心软的少年郎了。
水兰因微微一笑,对魏舟说:“您也看到了。我肉身损毁,妖丹的裂纹也愈来愈大……我撑不了太久了。咱们就长话短说吧,毁坏大阵的主犯是我,阵中巨蜥一族妖力充沛,他们是我的帮手。还有重明鸟夫妇,它们有求于我,不得已受我胁迫,也帮了一点儿小忙。至于大阵里的其他妖族,趁火打劫,都出了点儿力。”
魏舟颌首。
封妖阵里关着的都是什么样的妖,他心里一清二楚。这些家伙唯恐天下不乱,一旦意识到有人在破阵,一定会千方百计的参与进去。
对于重明鸟夫妇的“小忙”,魏舟也持有怀疑的态度。他跟这两位瑞祥也是打过交道的,对于他们爆炭一样冲动又急躁的性格可谓是印象深刻。
不过水兰因已经揽下了所有的责任,魏舟也不必特意去找重明鸟的麻烦。
“封妖阵被毁,外面大约乱套了。”水兰因脸上露出抱歉的神色,“我留在这里,就是等着大人们来问责。”
魏舟叹气,脸上露出沉痛的神色,“外面的乱,不是罚了你一个人就能解决的。除了大阵里逃出去的这些,还有从雁门关外一路逃到这里的蛊雕。你大约还不知道,精绝、且末、楼兰……这些地方都已经没有活人了……”
水兰因的眼神呆滞了一下,良久之后他长长舒了口气,“我没想到……”
他没想这样,没想毁掉人类居住的城池和村庄。他只想安然无恙地救出所有的兄弟,带着他们返回家乡。
“现在说这话没有什么意义。”魏舟叹气,“再说,外面的事也不该由你一人负责。”
蛊雕一族逃窜到了大漠上,一座城一座城地屠戮,这个锅不该由水兰因来背。毕竟妖族当中,像蛊雕这样成群结队的去祸害人类的栖居地,将他们斩尽杀绝的种族也是极少数。修炼不易,大多数的妖族都不会聚在一起修炼,而是更偏好独来独往。
阵外的惨象,水兰因只能说是一个推手。
秦时这个时候心里的感觉也是有些矛盾的。他觉得“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句话还是有道理的。就好比水兰因做事不会去想这么做对人类有什么影响,放出去的妖族会不会伤害人类。
人类在他心目中大约跟这大漠上的石头、草丛里的虫蚁没有什么区别。
但这能怪他吗?
秦时作为一个人类,他在做出决定的时候,也同样不会去考虑这样做会不会对树上的麻雀,屋外的走兽有什么影响。
立场不同,考虑问题的角度也会不同,这是谁也无法回避的事实。
水兰因虚弱的看着魏舟,说出的话却斩钉截铁,“镇妖司要怎么处置,某绝无二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