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眯着眼睛:“朕怎么看他们都没走呢?是不是出事儿了?你快去看看。”
梁九功不敢怠慢,快步往乾清门去,到了地儿,视线快速扫过在场众人,很快将目标锁定在了诚郡王的头上,梁九功看着胤祉,在场的所有人都看着梁九功,梁九功咽了咽唾沫,立马飞奔回去找康熙。
康熙见着情况不对,已经往回走了,看着梁九功走近,喝问道:“怎么回事儿?”
梁九功扑通一声跪下磕头:“回皇上的话,诚郡王剃头了。”
康熙起初一脸懵,随即反应过来,三步并作两步往乾清门走去,梁九功爬起来赶紧追上去。
胤祉依然僵立在原地,胤禛的目光被掉在地上的顶戴吸引,这东西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掉落?
康熙大步走到胤祉面前,眼睛死死地盯着他光秃秃的头顶,胤祉腿一软跪在了康熙脚边。
不知道是谁起的头,所有人都跪了下来,只剩康熙一个人站着,他咬牙切齿道:“逆子!”
寂静无声,没有人回话,康熙扫了一遍低着头的众人,眼睛看向胤祉掉在地上的帽子,深吸一口气:“太子,直郡王,四贝勒,五贝勒七贝勒八贝勒,还有你,随朕来,其他人各自去忙。”
康熙说完扭脸就走,胤礽自然地起身跟上,胤禔不甘落后立马也走了,胤禩默默离开,胤禛站起身来:“三哥,汗阿玛传召。”
胤祉眼珠转了转,连忙爬起来就往前跑,胤禛犹豫了一下,还是俯身捡起了胤祉的帽子,快步跟上,胤祺安抚地看一眼胤禟,跟在胤祐后面离开。在场的臣子皆是若无其事地往衙门而去。
胤禟与胤俄并肩回阿哥所,康熙让他们上朝,但是没有指派他们去各部观政,两个人想起来了就去上书房听听课,反正没大婚就是小阿哥。
胤禟坐在椅子上,皱着眉猜测:“真的是三哥没长心吗?这都九月份了,他是忘了这事儿?”
胤俄抿着唇,这可真不好说啊!他们在外都会戴帽子,冬天暖帽,夏天凉帽,就算是一时忘了剃了头,身边那么多人愣是没一个人想起来吗?不太可能吧?
要是带着帽子捂几天,稍长出些头发来,也能有些说辞颠倒黑白,可是老三那头绝对是这两天才剃的,还恰好掉了帽子,这怎么想怎么觉得过于巧合了啊?
胤禟摸着下巴,看向胤俄:“除非老三是真的点背到家了,要不他就是被算计了。他郡王府里还有长史那些撩属,就没有一个人发现他剃了头吗?他总不至于在家里都带着帽子吧?然后偏偏在外头掉了帽子?”
胤俄挑眉:“不管怎么样,我觉得老三是真忘了,要不然他不会那么呆,看五哥摘帽子还莫名其妙。”
胤禟眨巴着眼:“我记得当初老三还挺仗义,知道帮我们打阿灵阿那个混蛋。”
胤俄叹道:“可是这事儿没法帮忙啊,他是在大庭广众下被发现的,要是换个别的场合,兴许还有回旋的余地。”
胤禟突然靠在椅子背上,眯了眯眼,说实话他根本就没看老三,是被老大那一声叫唤给吸引了注意力,老大反应倒是够快的。这都过了一个多月了,胤禟自己轻易也是想不起来的,无非就是身边的人提醒该怎么做罢了。
胤俄微阖着眼,他现在和老八他们离得还是有些近,要想办法拉远些关系,诚郡王在江南出了一回风头,回来就搞了这么一遭事儿出来,总让人心里有些打鼓。
这哥俩还算自在,跪在乾清宫的胤祺低着头暗自哀叹,这汗阿玛要骂到什么时候呢?
康熙怒视胤祉:“你有脑子吗?你看不到朕发的圣旨吗?怎么?难不成朕的圣旨在你眼里就是废纸一张?你自幼读书,学仁义礼智信就学成这个样子吗?你是个什么品性?啊?朕问你话呢!”
胤祉泪流满面:“汗阿玛,儿臣真的是一时忘记了,儿臣在衙门勤恳当差,昨儿回家头发粘腻的很,儿臣忙得头脑晕沉就让下人给儿臣剃短一些,儿臣只是一时失仪啊!”
康熙咬牙切齿道:“你忘了就说明你不当一回事儿,敏妃是你的庶母,十三是你的兄弟,朕是你的汗阿玛,你就这样打我们的脸吗?”
胤祉拼命摇头:“汗阿玛,儿臣没有啊,儿臣真的只是一时没留神,汗阿玛您就原谅我吧,儿臣真的不是故意的。”
康熙盯着这个儿子,他还会说些别的吗?回到御案后坐下,康熙如鹰隼的眼一一扫过这些儿子,宫里又不是只有一个敏妃薨逝,温僖贵妃不是吗?平妃不是吗?敏妃是追封,平妃也是追封,那会儿胤祉怎么就没犯傻呢?怎么就没有光着脑袋在大庭广众之下掉顶戴呢?
胤禛把头埋在胸口,屏气凝神,他听出来了,汗阿玛希望三哥自辩,只是三哥直接认下了这是自己疏忽做的,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康熙面色阴沉:“既然你如此不自重,郡王的帽子你就别要了,做个贝勒吧!”
胤祉没想到惩罚如此之重,胆战心惊地抬头看汗阿玛,哽咽道:“儿臣遵旨。”
康熙声音淡漠:“都滚吧,朕不想看见你们。”
等众人离开,康熙指示梁九功拿起胤禛留下来的那顶帽子,梁九功检查了一下,恭敬道:“回皇上的话,这顶凉帽稍有些走形,边缘也磨的有些光滑,很容易脱落。”
康熙挥挥手,书房里只剩下他自己,良久,康熙叹一口气,胤祉真够不靠谱的!
康熙震怒,胤祉降爵为贝勒又是件大事,不到晌午就传遍了内城。
泰芬珠抱着虎宝在院子里溜达,听了林全的禀报,点头让他退下。
陈嬷嬷皱紧眉头,泰芬珠也兀自思量着这事儿,不是不能相信这真的就是个疏忽意外,只是可能性不大而已。
从努尔哈赤起,宗室与勋贵就是频频联姻,像开国五大臣和一些有名有姓的将领就都是迎娶公主,他们的后裔就是如今的这些达官显贵。
彼此之间沾亲带故,婚丧嫁娶的事儿本也就是维持人脉关系必须干的事儿,这会儿的礼仪和讲究又特别多,基本每家都有专门盯着这些事儿的管家,就怕一不留神得罪了人,胤祉这个主子有可能忘,但他身边的人不应该啊!
虎宝原本正在盯着大树,听不见额娘说话了,扭过头来摸泰芬珠的嘴,泰芬珠笑了:“虎宝饿不饿?咱们回屋吧?”
虎宝见着泰芬珠真的抱着他往里走,立马扭着身子往后头扑腾,还用手拍泰芬珠的肩膀,泰芬珠脚步不停,失笑道:“咱们出来时间够久了,可别晒着你,听话啊,你瞧那儿。”
虎宝被泰芬珠引得去看门前摆着的花,等进了屋子瘪着嘴就要哭,泰芬珠笑眯眯地把虎宝放榻上,“乖,你在这儿爬一会儿,等下吃了奶睡觉啊。”
虎宝眼眶边的泪珠要掉不掉的,眼看泰芬珠就是不动作,自己找玩具去玩儿了。
泰芬珠笑呵呵地看他玩了一会儿,吩咐乳母照看好,起身离开了西次间。
陈嬷嬷给泰芬珠端了杯茶,沉吟道:“福晋,老奴觉着这府里的下人总得看紧了。”
泰芬珠喝了几口茶,她刚刚抱着孩子转悠了半天确实渴了。
放下茶杯,泰芬珠点头:“这事儿不能放松,尤其是近身伺候的决不能有问题。”
陈嬷嬷没再说什么,出去给福晋传膳了,这也到了吃饭的点儿。
泰芬珠回忆了一下这些日子打听得来的消息,揉了揉额角,起身用膳去了,等胤禛回来说说情况,拼凑一下信息,估摸就能猜出个大概来了。
胤禛从衙门回到府里,坐在椅子上就是发呆,泰芬珠陪坐在一旁,听见里头虎宝大声笑闹,站起身想要进去哄着虎宝玩会儿玩具,胤禛叹气:“让虎宝闹吧,听着多热闹啊!”
泰芬珠笑着坐下:“我是看您在想事情,怕扰了您思绪。”
胤禛无奈道:“我能想什么?就是胡思乱想而已。拿这种事情来打压老三,手段够狠也够高明。”
泰芬珠抿唇:“您觉得这事儿是有人刻意陷害?”
胤禛想了想,问道:“最近三嫂和三哥的关系怎么样?我的意思是三嫂会照看前院的人吗?”
泰芬珠摇头:“我这段时间进宫请安碰到三嫂,她脸色很寻常,看不出什么来,倒是听说荣妃娘娘对三嫂很不满意,又因为朋春病了,三嫂回娘家也很频繁。至于三嫂怎么管下人,这个确实不知道。”
胤禛叹息道:“不管怎么样,三哥因为南巡积累的声望算是跌到谷底了,十三弟要恨上他了,别人要高兴了。”
泰芬珠沉默,所以说这件事不好说,胤祉和胤禔早就结了仇,南巡又露出要脱离太子单干的迹象,毓庆宫和直郡王他一并都得罪了。
胤禛晃晃脑袋:“不想了,我去看看虎宝,然后咱们吃饭吧!”最关键的是老三自己认了,这件事已经是板上钉钉。
泰芬珠也跟着起身,她也挺诧异胤祉连个借口都不找,直接承认是自己忘了,不知道他当时是不是吓懵了?
三贝勒府,胤祉颓废地靠在墙上,董鄂氏脸色铁青地坐在软榻的另一边,她怎么也想不到,胤祉竟然无用到这种地步,能够自己把自己的郡王搞丢!
胤祉把脸埋在手上,声音闷闷的:“这件事得怎么办啊?”
董鄂氏压不住心里的火儿:“爷,您都已经认了疏忽,还能怎么办?就这样呗,装几年孙子!”
胤祉茫然道:“你说这真的是我错了?”
董鄂氏眯着眼:“您为什么要抛开杜顺他们?提拔了下头的小太监,还是没仔细审查过的!”
胤祉猛地抬头盯着董鄂氏:“不是你老拉拢他们吗?你还让杜顺叫你身边的杜嬷嬷作干娘,我是这府里的爷,你凭什么知道我的一举一动?”
董鄂氏冷笑道:“合着这全部成了我的错?你怎么不提你后院那几个人天天给杜顺送银子呢?你怎么不去查查是不是她们的娘家投靠了明珠或者索额图呢?”
胤祉被董鄂氏气得嘴唇都在哆嗦:“我遇到难处了,你不帮我想办法就算了,还在这里冷嘲热讽?你觉得你像话吗?”
董鄂氏扯了下唇:“没办法,谁叫您记性不好忘了呢?”
胤祉跪坐在榻上直起腰板,眼睛都红了:“这能怪我吗?章佳氏就是个庶妃,她那敏妃都是汗阿玛后追封的,有没有资格享受正经的妃位待遇还得商讨一下,我天天在衙门那么忙,我怎么可能时时记着这事儿,汗阿玛后宫那么多女人,我难不成一个个都得放心上吗?”
董鄂氏不理他这些口不择言的话,胤祉真的哭了:“你好歹说句好听的啊,我这根本就是无妄之灾,说实话,就你,你又把章佳氏放眼里了吗?你天天回娘家照看你阿玛,章佳氏薨逝的消息你不也是听过就忘吗?我们几年都见不了一面的后宫妃子,非要说我不敬她,我敬得着吗?”
董鄂氏拿手抹了下脸上的眼泪,她自从南巡回来就过得挺苦,胤祉冷待她,压根不进正院的门,荣妃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阿玛还身体不适卧病在床,她挺着个肚子又得管家又得照顾孩子还得时常去看看阿玛,结果胤祉还能出这么大的差错,简直就是流年不利!
胤祉看见她哭也泄了气,他身边的一个太监今儿下午自尽了,就是这个太监给他剃的头,给他递的顶戴,这件事已经死无对证了。
董鄂氏哭了一会儿,哑着嗓子:“您就好好当差吧,这事儿翻不了盘了。我知道您说得对,别说一个敏妃,之前的三个皇后薨逝也没谁放在心上,这些礼仪确实都是做给别人看的,大家都是做样子,但是您不做就要被指责惩罚,没办法。”
胤祉哽咽道:“就算是我无心之失,汗阿玛也不用罚得这么狠吧?私德不修的勋贵那么多,我这点子事就能降爵?别的不提,阿灵阿在贵妃的丧仪上打架,不还是一等公吗?人人追捧他。”
董鄂氏已经整理好情绪:“爷,您该明白南巡的时候您在做什么,之前您跟着太子对抗直郡王,直郡王的目光基本都在太子身上,太子起码视您为一党,如今他们俩都不可能任您逍遥,没有这件事,他们也会找别的事来打压您。敏妃卧病一年多,丧事都办完了才有了个追封,她在汗阿玛心里的份量可想而知,那汗阿玛气得是什么?”
胤祉咬紧嘴唇,艰涩道:“我知道我让汗阿玛失望了,我难受的就是这个,爵位降了还能升回去,可是汗阿玛对我的看法怎么办?”
董鄂氏没再接话,她阿玛朋春极力鼓动胤祉去争,可是她不太看好,胤祉在很多事情上都不成熟,他之前对太子那么热络,这回来好几个月了,一趟毓庆宫也没去过,说得难听些这叫背主!
再说他身边伺候的太监,她自从嫁进来就一直管着那些人,胤祉由着性子冷落了他们,提拔上来一堆小太监,一个老成的都没留!
太监里经常按资排辈儿没错,拉帮结派不是好事儿,可是师父带徒弟是有缘由的,人情往来的门道和那些繁琐的讲究规矩,不真的烂熟于心,碰到事儿了真的靠不上。
而这些事情也确实不可能都叫胤祉这主子一人记着,人总有个忘的时候,特别是这种丧期规矩,难道让胤祉自己掰着手指头算什么时候够一百天吗?这离敏妃薨逝都快俩月了,胤祉连十三阿哥都轻易想不起来,怎么可能天天想着敏妃这事儿?
胤祉咬咬牙,问道:“你说我把那些小太监都审了怎么样?”
董鄂氏抿唇摇头:“爷,他们未必就是被人收买了,很可能只不过就是在哪里听到一句要伺候好主子,天热了头发剃了会舒服,回来见到您头发长了些就巴巴得要给您剃发,这种事情根本无从查起,您还带着他出过门,他自己平时也会和别处的下人聊天,从哪一天查起呢?”
胤祉急切道:“那我的顶戴呢?我记得帽子在汗阿玛手里。”
董鄂氏叹了口气:“您自己不也说昨天就觉得那帽子不太得劲了,这个可能是巧合,也可能是被人提前动过手脚,您要审就审吧,我真的不知道这段时间前院是个什么情况,他们分工那么乱,我猜着就是有其他人溜进去都不是不可能。”
胤祉沮丧至极:“我是记得上回从广储司的帽房拿得应该还有,就没派人再去取新的,我昨儿下午回来让他们找找,然后晚上夜色都很深了,他们和我说没新的了,只有几顶旧的,我看了看觉得还是那顶不太舒服的体面,然后我就去剃发洗澡了,原本想着今儿派人去帽房的。”
董鄂氏垂眸不想再理会胤祉,他昨晚回府去陪富察氏用了顿晚膳没有留宿,她还高兴来着,早知道还不如让他在后院待着呢,谁想到他回了前院剃头去了。
胤祉倒是没想昨晚富察氏的事儿,他这段时间哪个女人都不想见,是富察氏三请四请,他才去了一趟,但是她满脸凄楚,暗指旁人害她的阿哥,胤祉实在不耐烦,忍了半天还是起身走了。
董鄂氏叹了口气:“您别想了,您要是说自己头上有虱子不得已剃发都好,谁叫您认了呢?”
胤祉狠狠掐着自己的掌心,他也不知道他怎么就那么老实,哪怕先胡搅蛮缠混过去,干脆说有人害他呢?
胤祉红着眼睛:“我要去审那些小太监,我就不相信他们没鬼,那人死的也太干脆了,连一声冤枉都没喊!”他说什么都要找到些蛛丝马迹,现在他拿老大老二没办法,就不信他以后找不到机会!
看着胤祉穿鞋下地离开,董鄂氏脸上露出苦涩来,她其实也觉得这事不是巧合,那太监是撞墙死的,撞得很决绝,她得到消息派人跑着去找,那太监已经没气了,这不符合他是个小太监的胆识,这种胆识和他不知丧期规矩的眼界配不上,还有那帽子,不到戴走形的时候啊!
十月初一,泰芬珠走进宁寿宫时,没瞧见辇,太子妃和四妃都还没到,天气还不算冷,站在院子里的人不少,哈达那拉氏慢悠悠地走过来,泰芬珠低声道:“你怀着身孕慢些。”
哈达那拉氏笑盈盈地摸着肚子:“放心好了,我这孩子怀得稳当,四嫂来得比平时晚些。”
泰芬珠笑道:“起得有些迟了,是我怠惰啦。”
哈达那拉氏小声道:“我一会儿还得去钟粹宫,怪发愁的。”
泰芬珠轻声道:“与荣妃娘娘请个安,就去戴佳娘娘那里好了。”
哈达那拉氏挑挑眉:“那我也发愁,荣妃娘娘爱子之心甚切,我怕见着三嫂难堪,以后不好相处。”诚郡王降爵为三贝勒,哈达那拉氏觉得荣妃八成会把此事怪到三福晋身上。
泰芬珠无奈:“要不你问问戴佳娘娘?”
哈达那拉氏点头:“这倒是行,我平常都是跟着去趟正殿,再回偏殿,让额娘帮我找个借口我就不进去了。”
泰芬珠看见董鄂氏进来往这边儿走,八福晋与她搭上了话,哈达那拉氏也瞧见了,撇撇嘴:“怎么哪里都有她?爷们的事情非要照搬到我们这儿来,可是儿媳和儿子那能一样吗?”儿子犯了错皇上会找借口开脱会原谅,她们这些福晋要是惹皇上不喜,那日子可就难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