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不是!这是冻疮而已!”小倌嘴硬道,同时指向横卧在路辙边奄奄一息的一对母子道:“她们、她们那个才是!啧啧啧,已经到第七天了,下半身都融化了吧,怪不得不逃命呢。”
小倌越说越来劲,甚至邀着季凌纾走得更近了些,拿脚掀开了那母亲的胳膊。
“你干什么!”季凌纾将他扯开,同时也看见那孩子其实已经只剩下一颗头颅。
被小倌踹上这么一脚,那母亲似乎终于认识到自己的孩子已经离世,她艰难地爬到季凌纾脚边,扯住了他的衣角,一开口先涌出了满嘴的脓血:
“仙君……您终于来啦……好疼啊,我等了您好久啊……”
季凌纾于心不忍,蹲下身去想从身上找出金疮药来,“我会想办法救你们的,你……”
“噗——!”
然而下一秒只见血沫飞溅,染了季凌纾满面。
是那女子一头撞上了他手中的剑。
在季凌纾不可置信的双眼中,小倌也终于发了疯般坐在地上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还好我没染上!还好我没染上!!他们说得没错,献祭一半活下来另外一半儿,我是幸运的……肯定是、肯定是东家不舍得我死,替我给星君贡了盏大大的海灯,哈哈哈哈哈……呕——咳咳咳!!”
他笑着笑着也呛出一口血沫来。
季凌纾咬牙切齿道:“你别发癫了,跟我去找我师尊,肯定能有办法的!”
“我才不去!”
小倌甩开他,
“我只是咳疾,还有冻疮!我才不需要你们仙家人来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的办法是什么!”
他边说边用两指穷凶极恶地指着自己的眼球,
“哼,我要做活下来的那一半人,谁也别想害我!塔里就数我背星君经背得最熟,星君肯定被我感动了……该死,你们这些不虔诚的人都该死!”
小倌骂骂咧咧地跑没了影,大概是一早就失心疯了。
季凌纾想去追,可是四面八方缓缓爬来的人已经将他包围。
这些人都和刚刚那自刎的女子差不多,下半身只剩骨架或干脆没有,颤巍巍地伸出一双又一双手,在季凌纾的衣袍上盖满了血手印:
“仙君……给我们个痛快啊……”
“好疼,好疼啊!快让我解脱吧!”
“拔剑,拔剑啊仙君!”
那一双双紧盯着季凌纾的眼睛里分明还充盈着恐惧和不舍,但肢体缓缓融化的过程实在太过生不如死,求死就是在寻求解脱。
季凌纾紧紧护着自己收入鞘中的佩剑,感到前所未有的不知所措:
“不会只有死路一条的……我师尊一定在想办法了,再等等,你们再坚持一下……”
“我知道了!你是金霞宗里那个没有痛觉的怪物!”
“你有本事来尝尝我们的痛苦吗?!对了、都怪你们墨族……要不是你们惹恼了星君,我们怎么会得疫病!”
“说什么再坚持一下,这怪物就是想看我们被折磨!”
濒死之际的人们终于找到了最后能够倾泄怒火的堤口,有人抓起身边的尘土朝季凌纾扔去,更有人抱住他的脚踝大口咬下去,想借此把疫症也传染给他。
季凌纾忽然怔愣住——他的痛觉不是被师尊抢回来了吗?
可为何脚腕上都被咬得见了血,他却连丝毫疼痛都感受不到?
咒骂声、哀求声,以及痛不欲生的哭诉声像一张巨口将季凌纾吞没,让他只觉得天旋地转,手足无措。
师尊……师尊你在哪里……
他在心里惶然地呼唤着江御的名字,乌烟瘴气之中,一道清晰的声音给予了他回应:
——你还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离开了你师尊就什么都做不了么。
季凌纾骤然抬起眼,眼神变得冰冷:
“於菟……不,你不是於菟,你是…堕薮。”
说话的人和他长着同样的一张脸,穿着血色的红衣踩踏着那些包围了季凌纾的人群,缓缓走到了他面前,挑起了他的下巴:
“我是你才对。你有能耐,不是已经让我和你融为一体了么?”
“滚开——!”
季凌纾挣开它的手。
他明白堕薮于於菟而言就像天道于柴荣,让人不敢细思到底是谁在操控谁。
“季凌纾”邪笑着冷哼一声,转身俯视着那些痛苦不堪的人们:“那么你想怎么做?你觉得怎么做才是对的?”
“敬玄仙尊应该有法子能暂时麻痹他们的痛觉,既然是神怒,只要杀了柴荣自然就能退去……”
“你真的杀得掉柴荣吗?”
“季凌纾”勾起唇角,蹲下身伸手抚摸着一个男子已经融化成一滩血水的小腿:“就算真杀了他,那这些人以后要怎么办?不死也成了残废,对他们而言真的是好事吗?”
“……你想说什么?”
“你明明知道的,你只是不敢承认,”
“季凌纾”忽然又凑近了季凌纾,手指点在他心口的位置,
“忘掉江御教给你的那些什么道心道义,他的那一套在灭世之灾面前可不适用。记得刚刚那女子死在你剑下时解脱的笑吗?他们会感谢你的。此时此刻,谁能让他们轻松地死去,谁才是他们的神。”
“什么神不神的,我才不在乎……!”